这日,任满上的是白班,下值时是晚膳时分,他婉拒了约他喝酒的同僚,回屋后,等到天黑,便换上了夜行衣,又一次去粮库探查。上次探查并未有所发现,入库数额记载清楚规范,昨日已有六千石的粮食发往州府,数量和品质与往年相比都差不多,今日再去探查一番,明日休沐,去找一下卫军的老梁,再合计合计。
刚潜至粮库外围,便觉得不对。
为了运送方便,粮库就设在江边的高地上,此时却正在往船上装粮。
上交州牧的粮不是昨日起运了吗?怎么今天又运?
为何要半夜搬运?如此偷偷摸摸!
任满觉得肯定有问题,他耐着性子,静静的等着,到了丑时,终于装满了,粗粗算了下,约有四千石。
船悄无声息的移动了起来,渐渐驶出了任满的视线,如同被黑黝黝的江面无声吞噬。
他陡然惊醒,沿着江岸一路追赶,半个时辰后,终力竭瘫倒,粮船仍在前行,不知驶向何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不是运送给荆州牧的。
任满就地找了颗树,爬上个安全的枝丫,睡了半宿,天蒙蒙亮,他便直接向卫军驻地而去。
老梁,也是绣衣执法的人,比任满低半级,受任满指挥,他公开的身份是卫军里的百夫长。上次两人碰面时,老梁抱怨,新官上任三把火,羊县丞上任后任人唯亲,几乎把卫军里的小统领都换成了自己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百夫长的位置。
任满让其好好探查,查查这些新提拔的人的底。今日前来,希望有所收获。
“什么?老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在守卫处,任满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十日前,军中攀援训练,老梁手滑摔了下来,当场死亡,因其无亲无故,泉统领便将他厚葬了,你不要难过,老梁的身后事办得挺隆重的。”
任满压下心中焦虑,恳求道:“我们是同乡,来了襄阳后。一直相依为命,现在他……他可有什么遗物,也算一个念想!”
守卫的小兵甚是好心,见这人满面凄凉之色,便带他入了老梁原来的营帐,任满找了会儿,拿了一个竹简。
这时帐外走入一人,小兵行礼道:“参见泉统领!”
“此人是谁?”
“报告统领,他是已故梁百户的同乡,叫……”
“下官司空佐史任满,见过统领大人。”
“这是什么?”泉山向任满伸出了手。
任满没有犹豫,将竹简双手呈上,道:“老梁啥都没有留下,他平时有点事就爱记个流水账,我想着这也是个念想,故而……统领大人可允?”
泉山打开竹简,看了一眼。
十四,月圆,风疾;
初八,雨起,湿衣
……
竹简几乎写满,泉山每个字都认识,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
任满也在旁边看着,心中凛然,“连泉山这个统领在内,卫军中的头目共换了二十二个人,其中原籍江陵的有十四人,原籍江夏的有八人,太不正常了!”口中却道:“老梁就是这样的,常喜欢记些天气情况。”
“哦!”泉山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的漫应了一句,将竹简还给了任满,“你也节哀,老梁走得并不痛苦!”
“谢泉统领!”
任满回了住处,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回到牢狱,向上司告了几天的假,随即改装,离开了襄阳,一路快马,直奔荆州太守府而去。
在绍渊给出的存疑的十三人中,任满和老梁都在期间。
老梁排第五,任满排第九。
绍渊狠狠的睡了一觉之后,虽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手里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便软磨硬泡的让柳辰同意他在榻上办几天公。
用了半天的时间和吴县尉商定了以罚代刑的大略框架,吴迪便不忍再麻烦他,“先生先休息吧,有了框架,下面的具体细节我和牢狱司来弄。”
“好!”绍渊并不逞强,他和吴迪议事的后半程已然无力坐着,便就躺着议的,“那十三个人查得如何?”
“已经查明白了六个,先生真是神人,虽然还没有查到绣衣执法的人,不过已经查过的人,确实都不正常,两个是逃兵,一个是逃犯,还有三人虽不如他们严重,但或多或少都有无法示人的过往。卫军中的三个泉山在查,还没回复。”
正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泉统领请见县尉大人!”
“先生休息,我先去了!”
“让他过来吧,我刚好也听听。”
卫军中三人,一人是假冒他人身份从军,已收押待审,一人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还有一人近期突然死亡。
泉山说完,见两人都没有交代什么,正要退出,绍渊突然道:“死了的这个人,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泉山一点一点的回忆着,他记性不错,说到有同乡去时,还把那个不知所云的竹简上的话都复述了出来。
“不对!”绍渊突然道,“本月十四,大雨,根本看不见月亮,也没有风,本月初八阴天,未曾落雨……竹简墨迹如何?”
“新墨,不会超过两个月。”
“上个月的天气,也不符!”绍渊又沉吟了一下,道:“可能是密文,他的同乡叫什么?”
泉山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的道:“司空佐史,好像姓……任?”
“任满!”绍渊示意苏顺扶起自己,接着道:“他也在十三人名单中,就是他们,任满是哪天去找他同乡的?”
“三日前。”
“他肯定离开襄阳了!”
“不会吧,一个司空佐史三日不上值,牢狱司定会上报!”
“他不能告假吗?不能换班吗?我们在此谈之无益,泉山,你先派人去找任满,我们去议事厅,把萧大人和羊县丞都请来,必须要有最坏的打算了。”
三人匆匆离开后,苏顺帮着绍渊穿戴整齐,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已又有昏厥之感,苏顺几乎不忍继续。
“小顺,拿一颗师伯给的赤色药丸来!”
了虚真人的这个药确实有奇效,服用后不到一刻钟,绍渊的精神已恢复到平时的大半,当他坐到议事厅时,吴迪都觉得奇怪。
泉山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果然如绍渊所料。人早已不见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查到。
“入了襄阳后,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干净利落,没有什么把柄留下,绣衣执法就是怀疑了什么,他也拿不到证据,荆州太守不会轻易做出攻打襄阳的决定的。”萧泰道。
“但有两件事无法遮掩,”绍渊道:“襄阳令述职迟迟不归,南郡郡守未曾请示便任命了县丞,严究起来,都不合规矩。如果太守命周铭,你,还有羊县丞去太守府,你们怎么办?”
官场上的套路,羊牧几人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看着萧泰和绍渊两人商讨。
“那就用拖字诀,尽量拖延,现在各州都有造反的,荆州太守不敢逼得太紧。”
绍渊点了点头,道:“拖延的同时我们要积蓄力量,襄阳城高河宽,易守难攻,以现有的军队数量,守一年应该没问题,所以我们要尽快收齐赋税,留下一年的粮草,其余的都送到绿林、江陵和新市去,万一襄阳守不住,或者守的代价太大,我们还有退路。萧大人,我们要速把此事告知主公,让他回来主持大局。”
“我们才向荆州太守交了六千石的粮食,太守必然不会轻易相信任满的奏报,也会给我们赢得时间。”
“确实如此。”
……
商讨之后,大家各司其职,似乎任满的逃走并没有对襄阳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只是让他们加快了前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