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今日如何?”彦青忙了一早上,对当前形势有些担忧,匆匆赶到清秋院中,低声问守在这里的苏顺。
自绿林山暗道仓促离开,赶回老宅。绍渊不出意料的病了,这几日除了喝药,便是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好些了,今早喝了半碗粥,还下榻走了走。”苏顺说着,看了看彦青脸色道,“还是没有好消息?”
“是,薄力没找到!”彦青叹了一声,“公子当日第一时间便让人去找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进来吧!”屋内,伴着绍渊的咳嗽声,鑫云的声音传了出来。
绍渊已坐了起来,等他放下手中茶盏,彦青方上前将这几日的情况一一回禀:“柳大哥伤势已经稳定,他会暂时留在临湘打听消息。绿林军中,羊牧、王匡都有机会继任将军之位,两人互相推举,羊牧坚持不受,王匡已暂居将军之位。公子是否有意左右局势?”
“王匡、羊牧两人皆身负嫌疑……先不必干涉,静观其变。”
“张将军身死之时,羊牧悲痛之状,不似作伪。”
绍渊沉思了片刻,又问:“风枞处情况如何?”
“当日围攻公子住所之人,风枞生擒了五人,其中便有戎技。不过此人桀骜,不肯透露受何人指使……但他一直是羊牧亲信,故而,羊牧在将军之死这事上也是难逃干系。”
这一问一答之间,绍渊由鑫云扶着坐到了外屋的书案旁,右侧窗户已开,窗外一树浓绿,树叶随风婆娑,带入丝丝清凉,屋中弥散着的药味很快便被香樟的隐隐香气所代。
绍渊转头望向妻子,柔声道,“云儿,你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去休息一会儿吧!”
鑫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呵欠,脸上也有倦意,“也好,但你不许太劳累了!”
鑫云离开后,绍渊方才脸上的温柔已换成了肃杀之气,冷声道:“是风枞手软了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告诉风枞,分开刑讯,不计手段……留一口气便可。我记得周铭手下有个刑讯高手……”
彦青语气更为恭顺:“是。只是目前的形势下,周铭也不知是敌是友,不宜泄露公子的行踪,故而没有惊动。”
“吴迪和萧泰可有消息?”
当日绍渊自绿林山下来和彦青会合后,便下达了几条命令。一是将薄力自福运堡带走,送到刘秀处;二是以彦青名义联络萧泰、吴迪,告知二人张霸被害;三是派人前往襄阳,面见小米。
绿林军中将领,萧、吴二人与绍渊相交最久,故而才选择与他们联系。
但两人均无回信……难道?
“襄阳情况如何?”
“小米表示唯公子马首是瞻,绝不负公子信任。据他说,王凤早就离开了襄阳。我觉得,是他亲自将强弩秘密运至临湘城。只是我想不明白,泉林在城楼上追击杀手时,为何未见强弩?弩弓笨重,移动不易,王匡没有那么快可以消除痕迹。”
绍渊微闭了双眼,右手食指屈指轻叩桌面,“小米很好,他的日常汇报中曾提及王凤以城防为由,更改弓弩布防位置,又在军中大选弓弩手。这一手之后,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强弩全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我……居然没有发现异常。我明明一直对王匡心有忌惮,却偏偏忽略了他的亲弟弟……如今回头看来,临湘城早就被王匡拿下,城楼之上秘密的布置几架强弩,又有何难?加之当时情况混乱,不及细究,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肯定没有了当初的痕迹……让小米不必刻意去查强弩动向,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它们便会悄悄的回到襄阳城楼上……也许是我不该……给襄阳强弩……”
“公子……”彦青想要劝慰的话被绍渊抬手打断。
“彦青,记住,无论何时,人都是最大的变数……我们要吸取教训。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薄力还没有找到?”
“是,我们去迟了一步。他带去福运堡的人都没事。只有薄力不知所踪。公子放心,我派人在查,虏他之人定是看中了他在农事上的天分,不会害他性命的。”
“希望他能聪明些,假意顺从,留下有用之身。”
距离阴家老宅30余里的华仁堂,有一骑半夜飞驰而来。
在室内等得心急的吴迪听到了马蹄声,忍不住向门口迎去。
只见彦青汗透衣衫,跃马而下。
吴迪向着马匹来处远眺,有些失望地问:“先生呢?”
有一药童过来将马牵走,彦青拉着吴迪入了屋,又将门掩好,“先谈正事。”
“为何约我来此相见?将军到底怎么样了?先生呢?不在绿林山了?”吴迪显然有许多问题,不等坐定,一迭声地问。
彦青一口气喝了大半壶的凉茶,伸手抹去脸上汗渍灰渍,得到华仁堂汇报“吴迪到了”的消息,他连夜奔马而来,亦非常疲惫。
“将军在临湘城被强弩偷袭。弩箭之上印有暗记……我确信它出自公子交给襄阳的守城强弩……你身为襄阳县丞,你先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彦青诈吴迪的。他们虽然从弩箭的大小及强度,怀疑由子规山出品的强弩射出。但王匡也不是傻子,会使用带有标记的箭来刺杀。
“怎么可能?”吴迪果然大惊,“我离开襄阳前几日巡视过,强弩安然无恙的在弩位之上,未见异常。”
“可曾试射?”
“我不善武事……不曾……”
“王凤何时离开的襄阳?”
“五月中旬,襄阳河决堤,他亲自带人前往治水,六月初重筑堤坝,而后他才去的临湘城。”
“前去治水时是否有大车随行?”
“是,他说决堤处村民受灾,故而带粮草十余车。”
“将军死于亲卫之手,此人跟随将军多年。王匡宣称,是临湘令律城假意投靠,暗地里组织死士,刺杀将军,这些亲卫也是被律城收买而背叛将军,吴大人可信?”
吴迪下意识摇头,口中喃喃,“怎么会?老萧给我传信,让我找先生……先生呢?他是怎么看的?”
“等问清楚几个问题,我会带你去见公子。将军之死,大有内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是绿林中人所为!将军身故次日,戎技带人围攻公子居所。你觉得谁是主使?”
吴迪大惊失色,“先生可有事?戎技?羊牧想干嘛?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背叛将军的……”
“公子无事,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知道吴大人是否可信?是否该让你去见公子?”
“彦青,先生既然让你传信给我和老萧,定然是信任我们的。老萧去了临湘城,他特意给我送了信,让我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吴迪稳下心神,将萧泰的信取出,递给彦青,以表示两人的立场。
“以目前收集的信息看,王匡兄弟欲取将军而代之之心久矣。
他们以临湘城布局,王凤以治水为由带出强弩……
泉林亦难逃干系,他是亲卫统领,可将军当日身边亲卫一半武艺粗疏,难当大任,一半心怀不轨,趁机出手……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能相信?
戎技又是羊牧心腹,他的所为是何人指使?
绿林军中的其他人在将军之死中又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
“泉林也牵扯进去了?”吴迪更为吃惊。“泉林兄弟对将军的忠心……若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他们兄弟自卫军中假死脱身,投靠将军,为了将军可舍弃一切,包括生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只是怀疑,并无实证。请吴大人来,也是为了查清这些事儿,为将军报仇。王匡已继任绿林将军之位,吴大人,你当何去何从?”
“将军心血,怎能落入这般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人的手中?我要见先生,但凭驱策,为将军复仇,让真相大白。”
“好。既如此,你先派人向周铭借一个人,将他带到……交给风枞……”彦青对吴迪低语了几句,斟了杯茶递给吴迪,又道,“今日先在此休息,你好好想想你可以做些什么?公子病了,并无太多精力与你详谈,你也不要什么都依赖公子。”
次日,天刚蒙蒙亮,吴迪便催着彦青出发。
下人进清秋院汇报,彦青带人求见时,绍渊方用完早餐,精神看着不错。
见有客人要来,过来陪兄嫂吃饭的丽华便拉着鑫云撒娇:“嫂子,陪我去别院玩吧!听说今年荷花开得可好了,母亲不许我独自出门,早知道订了亲这么不自由,我就不这么早定亲了。嫂子就说你想去赏花,母亲肯定会同意的!”
绍渊白了妹妹一眼,而后对鑫云道:“这几天有些热,你去消消暑也好。”见鑫云有拒绝之意,又道:“顺便摘些新鲜的荷叶回来,有些馋荷叶粥了!”
没等鑫云接话,丽华已兴奋了起来,“对,对,还有菱角,又脆又甜,还有莲子……也不知道结了没,哥哥最好了,嫂嫂最最最最好了。”
“不要玩得太疯,住两个晚上就回来,后天文叔过来,不要错过了。”
刚才还说不要定亲的某人听完,立马眼睛发亮。
鑫云却仍有些犹豫,“我出去走动,我们的行踪被有心之人发现怎么办?”
一听这话,丽华又眼巴巴的看着绍渊。
绍渊安抚的笑了笑,“没事的,月亮本来每年夏天都会去别院小住,你把赤霞、赤珠都带去,小姑娘估计都没看过荷花,吃过菱角……好云儿,你先去为我踩个点,等过几天,你带我去!”
丽华不再理会嫂子的犹豫,拉着她便回房去准备。一边的苏顺在绍渊同意时已知会阴岭,安排车驾护卫去了。
吴迪在阴家老宅呆了两日,与绍渊共享了许多信息之后,深刻认识到了绿林军目前所遇到的问题。
权力争夺本是无可避免,只是没想到,绿林军会面临的如此早!如此的猝不及防!代价又是这般的巨大!
作为张霸心腹,他当然想立即将王匡、王凤等一众人一起杀死,以报将军大仇,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
离开阴家前,他对绍渊推心置腹。“我明白先生深意,我会与王匡等人虚以委蛇,配合先生计划!”
绍渊按了按眉心,似要将那疲惫虚弱赶走,声音缓缓的道:“目前,绿林军、刘玄、赵雷三方会盟,共占荆州。但荆州形势却是危如累卵,外有朝廷虎视眈眈,内里仍有多股势力各占山头。舂陵刘演、庆岭牛英……都有一搏之力。只因绿林军强大,方维持目前相对稳定的局势。”说到此处,绍渊一贯清冷的眉眼带出了几分厉色,“张将军的仇,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绿林军若想保持在三方会盟中的主导地位,权力交替必须平稳。一旦内乱,目前所经营的一切便会分崩离析。这样又如何对得起一路走来的这么多兄弟?如何对得起将军?”
“我回襄阳后,一定会想办法将襄阳牢牢的握在手中……先生,小米真能帮我?”
“小米非常聪明,他知道怎么做。”
“先生是想扶持老萧,来统领绿林?我怕他掉链子。”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老人中也只有你们在将军遇刺之事上没有嫌疑。”
“老萧什么时候能到?若非时间紧张,我真想与他见一面再走!“
萧泰到临湘不久,便认同了绍渊在信中对他所说的内容:绿林军中有问题。
随后便利用华仁堂给绍渊传了信,绍渊允他前来新野相见。所以吴迪才有此问。
“不必等他,王凤即将离开临湘,你要赶在他之前回到襄阳,省得他生疑。”
“我这么久没有露面,怕是难以遮掩。”
“小米已为你善后,回去你称病便可。回府后你服下此药,委屈你受几日苦?”绍渊边说边示意苏顺。
苏顺将一小木盒双手递到了吴迪手中。
“这番奔波,你本瘦了许多,加上此药让你有暑热之症,说你病了半个月,连大夫也难以分辨真伪。”
“先生思虑周全,将军之仇,绿林未来……”吴迪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