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一闪而过,微浓到底还是分了神,左手手腕一麻,另一根峨眉刺也就此脱手。她连忙止住招式,后退三步,亟亟问道:“你这招式哪里学来的?”
楚璃气定神闲地收回软剑,语焉不详:“一位高人教的。”他边说边从地上捡起那两根峨眉刺,交还到微浓手中。
后者伸手接过,双手竟是颤抖起来,掩饰不住激动之意:“教你软剑的高人是谁?可是‘九州第一游侠’冀凤致?”
楚璃故作惊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微浓不禁欢呼一声,大笑起来:“他是我师父啊!我的峨眉刺,就是他教的!”
楚璃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笑意渐起:“哦,你是说,我们……”
“我们师出同门!”微浓实在忍不住了,激动地接了话,言罢还雀跃地跳了两下,双眸清亮如星:“师兄!你居然是我的师兄!”
楚璃倒显得很镇定,浅笑道:“冀先生并没有收我为徒,我也不敢称是你的师兄。”
“岂会?你这套剑法,明明出自师父独创的‘游龙逐日’三十六式!”微浓一副笃定的神色:“师父平生两套绝学,一是峨眉刺,一是软剑。这套‘游龙逐日’剑法更是从不轻易外露,你若不是他的徒弟,他岂肯传授给你?”
“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楚璃淡淡解释:“冀先生曾经受伤路过天府城,碰巧为我所救。他在此地养伤半年,为表感谢,便将这剑法传授于我,且事先言明不收徒。”
微浓越听越是难以置信:“这套剑法,师傅像宝贝似的藏着掖着,我也是百般央求才见他使过两次。你得对他有多大的恩情,他才肯将这套剑法传授给你呀!”
楚璃但笑不语,没再往下接话。
微浓蹙眉沉吟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以师父的性子,用剑招抵恩情,也不无可能。师父最不喜欢与王室中人打交道了。”
她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前年她身世揭露,一夜之间变成了青城公主。师父立刻怂恿她偷偷离开燕国,还说只要她进了燕王宫,从此就不再见她了。只可惜当时姨母姨丈都已暴露,镖局又是姨丈多年的心血,她实在不忍自私地一走了之,让他们背负欺君之罪。
细算起来,她也很久没见过师父了。“九州第一游侠”冀凤致,不晓得又在哪里劫富济贫了呢?
“走神了?”楚璃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笑问。
微浓立即回神,对师父冀凤致的思念之情,也被眼前这个更大惊喜所取代。她忍不住拽上楚璃的衣袖,颇有些骄傲地道:“你若没有入我师门,那我可就是冀凤致唯一的徒弟了!”
楚璃很是配合地笑道:“哦,原来竟是冀先生的弟子,失敬失敬。”
想到楚璃与自己这般有缘,又有同门之谊,微浓方才的阴郁一扫而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天啊!我真没想到,我们竟然有这样一段渊源!”
“我也没想到。”楚璃将软剑交给侍卫,水月立即端着茶盏上前,楚璃啜饮一口,从容闲适。
水月又将另一盏茶递给微浓,微浓摆手回绝:“我不渴。”她此刻依旧沉浸在兴奋之中,连连感叹:“我居然有个师兄!”
“都说了,冀先生没有收我为徒。”楚璃再一次纠正,然后径直坐到廊下的椅子上,瞥了贴身太监一眼。
太监当即会意,连忙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楚璃身侧。
楚璃便朝微浓招手示意:“过来坐。”
“哦。”微浓方才比试一场,再加上心情激动,面色也润红起来。她笑意明灿地坐到楚璃身旁,口中还不停感叹着:“真是太巧了!太巧了!”
“冀先生劫富济贫、刚直不阿,在四国百姓之间皆受赞誉。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做他的弟子,他既然挑中了你,可见你是天赋异禀。”楚璃看似不经意地夸奖她。
微浓闻言更是洋洋自得:“那可不,师父是主动提出收我为徒的。他说我‘骨骼清奇,筋骨极佳’,正适合练他的绝学。”
“骨骼清奇,筋骨极佳。听起来好像更适合练软剑啊。”楚璃再次不经意地道。
微浓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掌控不好软剑的力道,师父又没耐心教。他每年就来房州三两个月,还总是爽约,我只好学了简单些的峨眉刺。”
楚璃听闻此言,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一味浅笑。
微浓也知道这借口太烂。方才楚璃都说了,师父冀凤致只在楚国住了半年,是为报救命之恩才将“游龙逐日”传授给他。人家短短半年就学会了!反观自己,从幼时便年年见到师父,可迄今还是学不会。
微浓只能默默安慰自己,输给楚璃,不算丢人!
说起来,她的师父冀凤致当真是个奇怪之人。行走江湖成名数十载,年过半百还是孑然一身,无妻无子,畅游九州。他生平自创的两套绝学招式还是相克的:先创了一套峨眉刺招数名曰“与凤还巢”,因为他自己名中有个“凤”字;后来他又专门独创了一套克制“与凤还巢”的软剑剑法,名曰“游龙逐日”。
这两套招式都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师父问她想学哪一套,她自然想学更厉害的那套,奈何……资质不够。
练功时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师父又性子古怪行踪不定,可她回想过往,仍觉得温情脉脉十分怀念。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师兄!而且还是楚璃!
微浓欢喜过了头,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楚璃则自顾自饮着茶,也不再多说什么。微浓见他如此淡然,心底突然又升起狐疑,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唉,你不会早就知道此事了吧?”她忍不住问他。
楚璃挑眉:“为何这么说?”
“师父没在你面前提过我吗?”微浓先问。
“我是七岁认识的冀先生,当时你拜入他门下了吗?”
“这么早!”微浓暗暗在心底盘算,楚璃去年行的弱冠之礼,也就是比她大四岁。楚璃七岁时,她才三岁,根本还不认识师父呢!
“好吧,七岁学会‘游龙逐日’,也太厉害了。”微浓感慨一句,又有些不满:“师父竟然还告诉我,他从没教过别人!”
“冀先生没骗你,他只将剑谱给我,是我自己琢磨的。”楚璃自然而然地解释:“何况你方才也说了,冀先生不喜与王室之人打交道,也许他不想说呢。”
微浓又受打击了——楚璃居然看看剑谱就学会了!
“你难道从没听说师父收了个女徒弟?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擅使峨眉刺,就没怀疑过?”微浓还是不信他不知情。
楚璃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索片刻,才道:“其一,我不知道冀先生收过一位女徒弟;其二,民间有许多惯用峨眉刺之人,你出身镖局,师承哪位民间高手也很正常。”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微浓也无话可说了,想了又想,还是追问一句:“方才我说出师父的名字时,你根本没有惊讶之意。”
这一次,楚璃才真的惊讶了:“是吗?我以为我很惊讶了。”
微浓疑惑地看着他,没再言语。
楚璃见她紧追不舍,大为无奈地道:“鲜少有事情能让我震惊失色,你可以理解为,我六感不通。”
他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答着,面上带着自若的浅笑,令人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微浓早已领教过他的沉着冷静,心想难道他真得不知情?
可他方才那个惊讶的表现,真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楚璃见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只得再行解释:“瞒着你有什么好处呢?我一直想方设法与你亲近,若知道此事,必然早就告诉你了。这么好的借口,我岂会放着不用?”
想方设法与她亲近……微浓“唰”地一下脸红了,明知楚璃不是那种意思,可她还是忍不住赧然。
她又偷偷去看楚璃,见对方一脸闲适坦然,并无半分失言的样子。他不仅不像失言,还目光澄澈地看着她,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风光霁月。
再想起楚璃循循善诱教她读书、指点她骑射,这就是他所谓的“想方设法亲近”吧?他一定是为了燕楚邦交才会这么做的!一定是!
想到此处,微浓长舒一口气,连忙挥去那些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今日实在是大喜!师兄,咱们晚上得喝一杯!”
“才装了几天大家闺秀,又原形毕露了?”楚璃似已看透了她。
微浓的确有些欢喜忘形,她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味央求楚璃:“原形毕露就露了。从前碍着两国之谊,我都不敢提饮酒之事!如今知道你是我的师兄,就为了这份渊源,今晚也得不醉不归!”
楚璃见她情绪不再低落,自然也不会扫了她的兴致,笑回:“喝酒可以,但你明日千万别嚷着头痛,怪我灌醉了你。”
微浓喜滋滋地点头,然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忙不迭命人打开云台宫的酒窖,亲自挑选好酒去了。这一晚,她喝了很多,但心里却欢喜无比。
从小到大,她只感叹过两次宿命,一次是发现自己恋上异母兄长,另一次便是今日。只不过,前者是意外之痛,后者是意外之喜。
她醉倒在这突如其来的欢喜当中,直至经年之后才晓得,这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所谓缘分,皆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