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感到自己很渴,头昏脑涨,四肢酸软无力。她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看到了云辰在吻她,没过多久,又看到原澈在抚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朦朦胧胧之中,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自己很累、很困、很难受,她又缓缓阖上了双眸……
“微浓在发烧,额头很烫。”原澈忧心忡忡。
云辰解开她肩头的绷带,声音一沉:“伤口化脓了。”
原澈连忙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微浓伤口周围隐隐发白,整个肩头都是肿的:“一定是河水太脏,你没有把伤口清理干净!”
云辰蹙眉沉默,无从辩驳。
原澈越看越是心疼:“这可怎么办?还有半日水程才到胭城呢!”
胭城,丰州首府,魏侯府所在之地。
今日凌晨,船队进入丰州地界,算是彻底摆脱了燕军的追击。原澈惦记微浓的伤势,便大大方方地命令船只靠岸,找了不少伤药,又让将士们都饱餐一顿,换了几艘舒适的大船。
可刚一重新起航,微浓便发起高烧,怎么叫也叫不醒。若是就此靠岸寻医,免不得要招将士们话柄;若是不靠岸,谁也不知微浓能否撑到胭城。
原澈正是焦虑之时,忽听云辰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们如今还剩多少人马?”
“一万不到。”其实原本逃出来的不止这些,但昨夜燕军一路在水上追击,殿后的人马又折损了不下两千。原澈想到此处便心中难受,神色黯然:“听说燕军俘虏了一万余人,徐将军那边逃出来六千多,已从陆路北上了。”
幽州府一战,宁军出动七万人马,如今只有不到三万人活了下来,其中还有一万是俘虏……这一场,败得太惨。
“燕军那边死伤人数,世子知道吗?”云辰再问。
原澈摇了摇头:“不清楚,总归比咱们好一些。”
“我有个主意,不知世子准不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云辰便沉默须臾,道:“我留下照顾微浓,你率军继续北上,去向王上请罪。”
“这怎么行!”原澈立即否决:“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你是督军,难道你不回去?”
“我怕微浓撑不住。”云辰看向微浓,目露担忧:“再者以王上如今的心情,她若随你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那……那怎么办?”凡事一旦攸关微浓,原澈便心神大乱。
“你是三军统帅,必须回去复命。”云辰分析道:“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是头次出征,面对的又是聂星痕,输了也就输了,王上未必会大加责难。但你要尽快回去复命,认罪要诚,否则便证明你没有担当,只会让王上更震怒。”
“那微浓呢?她若不随我回去,老爷子可要发怒啊!”原澈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你就按我说的做——率军回去复命,放低姿态,言明生擒了烟岚郡主,但因其重伤不治,由我留下照看。”云辰沉着冷静地交代。
“若是老爷子怪罪你呢?”
“他不会的,我本就不是宁国人,何谈忠心。”云辰勾起一抹讽笑:“更何况,他还要留着我对付聂星痕。”
“你说是就是吧。”原澈心里也明白,此刻他若强行带走微浓,即便她挺过伤势,到了黎都也要再吃苦头;至少丰州是他的地盘,她留下,身边又有云辰照看,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就怕老爷子听说微浓在丰州,会派人来捉她。”原澈仍旧有些顾虑。
“王上会派人捉拿,微浓难道不会跑吗?到时世子暗中帮一把,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云辰倒是显得很自信。
“你说得也是。”原澈讪笑一声,整个人沉默下来。
云辰也再次探上微浓额头,感到更加灼烫,忙道:“世子若再不决定,微浓凶多吉少。”
原澈心中不舍,亦不想创造机会让云辰和她单独相处,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一面是家国重任,一面是儿女私情,此时他只能选择其一。
他抿紧嘴唇,想要再去抚摸微浓的脸颊,却被云辰抬手挡住。他心情沉重,此刻也无心计较下去,只得应道:“我这就命人靠岸找医馆。”
*****
一个时辰后,云辰和微浓已经秘密抵达当地最好的医馆。他挑了几名亲信留下随护,其余人马则都跟着原澈继续走水路赶往黎都复命。
云辰选的这家医馆,东家姓郑,五十多岁,其医术在这小城里也算首屈一指。为免泄露风声,他索性将整间医馆包下,甚至连几个药僮都暂时赶去别处,只让郑大夫的孙女留了下来。
他是想打个时间差,趁着原澈等人还在返程的路上,先尽快替微浓治伤。等到原澈一行走到黎都附近,宁王就会得知微浓不在队伍里的消息,届时她的伤势必已好转,他可以再带她转移别处,至少保她不会被宁王捉到。
既有郑大夫为微浓诊治换药,他也稍感放心一些,在众人的劝说下休息了两个时辰,不过也睡不大安稳。起身之后,天色已晚,可微浓仍旧高烧不退,口中还开始呓语不止。云辰见状焦急不已,忙将郑大夫招来询问情况。
“禀大人,这位姑娘伤口化脓严重,高烧不退,今夜最是凶险……请大人有个准备。”郑大夫实话实说。
云辰心头一抽:“她不过就是落了水,肩上中箭,何以会如此严重?”
“据小人查探,在中箭之前,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大概……大概……”郑大夫吞吞吐吐。
“大概什么?”云辰凝声质问。
“大概先前服用过药物,勉强支撑精神罢了。”郑大夫亦是心生怜惜:“有些药物能在短时间内将人的体力精力发挥最大,但过后对身子的损害不可估量……这位姑娘,显见是用药过度。”
用药过度……云辰倒吸一口气,没再说话,挥手屏退郑大夫:“我知道了,多谢。”
“呃……小人就在外头守着,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妥,您尽管吩咐。”郑大夫说完这一句,便恭恭敬敬地告退。
是夜,云辰陪着微浓枯坐一宿,直至天色渐明之时,他才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十名亲信全是他的心腹,自然知道微浓是谁,见他满面憔悴之色,忍不住劝道:“主子,留不住就别留了,她原本就是……早该死的人。”
云辰没有接话,只目视前方,沉声吩咐:“看好屋子,除了郑大夫之外谁都不许进去。若有违者……”他眸色闪过一丝阴鸷,没再往下说。
是他射了她一箭,导致她性命垂危,他怎可能放手不管?云辰目光扫过几名手下,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径直迈步离开医馆。
半个时辰后,他拿着一包东西返回,命郑大夫煮了药。微浓服用之后高烧渐退,待到翌日清晨已经完全退了热度,出了一身汗,人也幽幽转醒。
睁开双眸的一刹那,她看到云辰的脸,他就撑着额头在她枕边休息,想必是累极了,眉目紧蹙、面色憔悴。微浓动了动四肢,想要起身,双臂刚刚使出点力气,云辰便惊醒过来。
四目交投,彼此都没移开目光,云辰的喜色浮于面容之上掩饰不住:“你终于醒了。”他伸手便欲往微浓额头上探去。
微浓偏头躲过,勉强坐直上半身,低头看了看肩头伤口。那里的绷带已经拆掉,伤口裸露在外,被一片绿色的药汁全部敷盖,药味刺鼻难闻。
不止这药味难闻,微浓浑身上下都很难闻,河水的腥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娥眉微蹙:“多谢你救我……我想沐浴。”
“你高烧刚退,再等等。”云辰耐心回答。
微浓没再坚持,抬眸望向窗外,迟疑着问:“这里是……丰州?”
“嗯。”云辰没多说。
前日受伤之时,微浓隐约知道自己被人所救,还曾听到过云辰和原澈的声音。眼下自己能在这般敞阔的屋子里休息,没有遭到拘禁与虐待,也没有随军赶路,不想也知,一定是在原澈的地盘。
那么幽州府一战的胜负,她几乎可以完全断定了。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与欣慰,反而觉得滋味难言,煞是讽刺。她代替聂星痕出征,扰乱了原澈和云辰的心思,为燕军突袭争取了更多机会,可宁军事败,她却被敌人所救。
这个时候,她更宁愿自己身在牢房,而不是如此难堪地面对云辰。
“世子呢?”她没话找话。
“回黎都复命了。”
“宁王可会怪罪他?”
“怪罪是有,总不致死。”
“为何救我?”
云辰有问必答,却败在这一问上,答不出一个字来。
正顺六十一年十月,微浓和原澈上孔雀山寻书,自此一别,彼此已近四年未见。这四年里,他们都经历了很多,有些伤口渐渐平复,有些事情渐渐想通,但有些心情依旧翻波。
越是想要倾吐什么,越是无法开口,两人静默半晌,最终,还是微浓先开口,神色坚定:“待我伤好之后,就随你去黎都复命。”
云辰一听这话便知,她是铁了心要对他“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