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自然不知那队长心中所想,事实上队长的疑惑解了,可他的疑惑又来了——方才他不过是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缘何西营马厩里的人会承认?难道他们真约了明尘远麾下的洗马兵过来帮忙?
想到此处,祁湛的脚步稍加停顿,再次朝身后的杀手们做了个手势,提醒他们务必小心。几十个人纷纷握紧袖中兵刃,放轻脚步悄悄往马厩里走,准备速战速决。
然而,这边厢马厩的门还没打开,那边厢门里的人已经在喊:“怎么这么慢啊?人还没到啊?”
“反正活也干完了,来了也是做个样子。”
“嘿!上次老子赢了老杨,本来是让他过来帮忙,谁知他竟给老子偷懒了!”
此言甫罢,马厩里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看样子是那些洗马兵打算出来了。祁湛想了想,若是能不起冲突自然最好,于是,他又打个手势命众人收起兵刃,装成低眉顺眼的样子,站在门口等着与对方碰头。
“吱呀”一声,马厩的门从里头开启,熏天的臭气扑鼻而来。幽暗火光之中,只见一队人马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当先一人两手空空,大腹便便,应是那值守队长口中的“老王”无疑。
饶是祁湛忍耐力极强,闻见他身上的味道也忍不住闭气片刻,才笑着招呼:“王队长,我们来帮忙了。”
那姓王的队长抬头看他一眼,疑惑道:“咦?你不是杨队长,他人呢?”
根据祁湛打听的消息,明尘远麾下洗马兵队长并不姓杨,他恐其中有诈,便谨慎笑回:“您说笑了,我们队长怎会姓杨?”
那王队长闻言立即来气,啐了他一口:“我呸!你们队长不姓羊难道姓马?既然来了,就别在这儿给老子装蒜!”
难道是队长换了人选?祁湛眼珠子一转,也顾不上想太多,根据直觉笑回:“方才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杨队长今晚上不舒服,才派小的带人过来帮忙。”
“呸!他就知道偷懒!”王姓队长哼笑一声,翻了翻白眼:“罢了,反正里头我们已经收拾好了,你回去告诉老杨,这次的人情可不算还完,下次得让他加倍偿还!”
王队长说着就要伸手去拍祁湛的肩头,祁湛极其敏感地后退一步,嘿嘿一笑:“我们刚从东营出来,身上脏,别脏了您的手。”
那王队长听后哈哈大笑,指着祁湛:“都是在马厩干活的,谁比谁干净?你小子不错,老子看得上,走走走,一起喝杯酒去!”
祁湛正打算出言拒绝,哪知王队长竟不合时宜地放了个响屁,捂着肚子突然“哎哟”一声:“不行了,我怎么忽然觉得肚子疼呢?我得去趟茅厕啊!”
他边说边在原地打转,一副忍耐不住的样子,着急忙慌:“不成了兄弟,哥哥我得先走一步了啊,这怎么回事儿啊,怎么突然肚子疼啦?”
祁湛巴不得他赶快走,连连点头,可话还没出口,便见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各个捂着肚子哀嚎起来,似乎都吃坏了东西。
“妈的,一定是今晚安秃子拿的叫花鸡有毛病!”王队长骂骂咧咧着,也没再多说,领着一队闹肚子的兄弟们撤了。
祁湛回头看去,只见七八十个臭气熏天的士兵统统捂着肚子,动作一致地往外跑,边跑边喊:“快快!茅厕数量有限,先到先占坑!后到拉裤裆!”
祁湛觉得这群洗马兵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忍不住偏头询问同伴:“你们觉得有何不妥吗?”
他旁边一名杀手回道:“是有不妥,马厩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祁湛心头一紧,忙道:“走!快进去看看!”
说来也怪,偌大的马厩的确静悄悄的,但马匹都无甚异样,只是偶有低声嘶鸣。
“嘿,燕军的战马可不行啊!没杀气。”有人出言调侃。
祁湛大致看了几匹马,庆幸地道:“幸好这些马不认生,否则还得了?趁着西营守卫没发现,快走吧!”
其实他还是疏忽了一件事——那安秃子对洗马兵一副嫌弃的模样,怎么可能送他们叫花鸡吃?
但此刻祁湛只想着快速摆脱这群人,早已将方才见过的秃子姓甚名谁抛诸脑后,全服心神都在寻找马厩后门之上。
就当祁湛一行迅速穿越东营马厩之时,方才那群真正的洗马兵也一窝蜂地涌到最近处的茅厕,只不过坑位有限,他们一次只挤进去了四十余人,另外三十人只得守在外头着急跺脚。
不远处值守的士兵看到他们这狼狈模样,都忍不住嘲笑起来。
洗马兵们也跟着笑,只不过他们笑得有些怪异,纷纷朝内催促:“好了没?快点!兄弟们憋不住了!”
“催什么催!拉屎能催吗?快好啦!”茅厕里传来一声回答,随即便安静下来。方才还捂着肚子的四十几人,此刻竟纷纷直起了腰,熏天的臭气之中银光一闪,正在如厕的两名士兵就被如此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
见此情形,方才还颐指气使的王队长吓得双手抱头,两腿直打颤,哆哆嗦嗦地道:“大大大……大侠……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您放了小的行吗?”
“恐怕不行,你还得回答几个问题。”洗马兵中走出一人,眉目冷冽,一看便是首领,朝他问道:“我问你,方才那群人到底是不是燕军的洗马兵?”
其实聂星痕和明尘远所率部下之中,根本没有姓杨的队长,两队洗马兵中更无此姓。方才是王队长自己耍了个小聪明,想给同仁们暗中报个信,岂料来者顺着他的话编了下去,可见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洗马兵。
是该说实话?还是留一手?王队长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做了回英雄:“回大侠……他们的确是……是镇国侯带来的洗马兵。”
“哦?那今夜为何不请自来?”一把利刃横在了他脖颈之上。
王队长立刻感觉到了,索性双眼一闭,随口胡诌:“小的和杨队长处得不错,我们时常……时常小赌一把,然后再一起喝酒。前天他……他赌输了,答应来帮小的刷洗战马。”
听闻此言,首领一挑眉:“这样啊,那别的就不用问了,你和你的兄弟们下去团聚吧!”
“团聚”二字一出,首领已挥刀割开了王队长的喉管,后者连一句呼救都没来得急发出,便倒地抽搐着断了气。
首领面上划过冷冽之色,轻蔑地看着那具尸体,嗤笑:“幸好燕军之中有你这样的胆小鬼,否则世子如何能成事?”
他边说话边将袖刀收起,转而反问:“世子方才交代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都听见了。”众人齐齐低声回应。
“很好,既来之则安之,今夜再跑一个马厩,将巴豆分量放足。明日,管教燕军的战马统统死光。”
说完这句话,那首领便头也不回地从茅厕里走了出来,外头把风的三十余人知道事情已成,也装模作样地跑进去“解决”一番,将几具尸体处理干净。
天色太晚,茅厕周围尤其昏暗,当这一队“洗马兵”在茅厕门外再次聚齐时,四周值守的士兵谁都没有发现,他们之中已经悄然少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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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祁湛等人也迅速穿越马厩,一路上再也没有遇见难缠的士兵。他发现今夜洗马营的人走动格外频繁,大约是聂星痕真的下过命令要洗刷战马,反倒教他们混在其中占了便宜。
祁湛领着杀手们又到了两处马厩,都十分顺利地进去查探了地形,连马匹的嘶鸣声都未再惊起。一连查探了四处马厩,祁湛眼见四下无人注意,忙吩咐道:“方才走过的路线,都看清了吗?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给战马下巴豆,一路随我去找聂星痕。大家动作要快,咱们迟迟不从马厩里出来,估摸西营的人快要发现了。”
“不是要去夺粮草吗?”有人疑惑地问。
“我们就八十人,拿不到多少粮草,不如用主帅交换比较划算。”祁湛答得痛快。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杀了他了事,这样一来,燕军必败无疑。”
祁湛闻言沉默片刻,竟出乎众人意料地回道:“不行,他还不能死。”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但情知涉及两国政事,均识趣地未再多问。
祁湛也调整心绪,又说起迫在眉睫之事:“谁愿意去马厩?”
论理而言,给战马做手脚是个闲差,去找聂星痕才是真正危险的差事。可墨门的杀手们向来不怕死,且方才都已受够马粪的臭味,此刻竟无人愿意再返回马厩。
祁湛颇感无奈,只得再问:“巴豆在谁身上?”
四十名杀手无奈出列。今晚祁湛的目标是要毁掉至少两万匹战马,故而巴豆分量带得十足,分装在四十人身上。
祁湛见状笑了:“那就劳烦你们分头去四个马厩了。余下的兄弟,跟我去找聂星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