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知道,微浓这次是铁了心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但还是忍不住再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
“从前是我蠢,”微浓神色冷然,“人善被人欺,我是跟你学的。”
云辰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走了另一条路,再劝道:“你想过没有,我们在这里闹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侍卫上来查看,可见是宁王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微浓笑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是你非要见我,上当的人是你,不是我。”
上当?云辰心头一个激灵,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你和宁王结盟了?你答应了他的条件?”
微浓想起怀中的小册子,又想起各自的身份立场,选择保持沉默。
云辰简直难以置信:“我以为……你站在聂星痕的立场,是不会答应他的。”
“人是会变的。”微浓模棱两可答道。
“主子,不要和她废话了!就算你不忍心伤她,也不能让她伤了你!”竹风在旁焦急怒吼,因太过使力,肋下鲜血汨汨流出。
微浓眼见竹风的鲜血已经流到地砖之上,也自觉耍够了,便对他冷冷道:“你滚吧,把青鸾擦干净还给我。”
“这可不是你的!”竹风愤而驳斥。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还是楚王室的?”微浓转头再看云辰,凝声质问:“这四大神兵究竟是谁的?还有宝藏,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云辰没有回答,先是看了看四周,对竹风命道:“你先去处理伤口,让竹青守住楼梯口,不要让任何人偷听。”
“主子……”竹风面露担忧之色。
云辰蹙眉:“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竹风了解云辰,他这个样子其实是最吓人的,也必然是下定决心要对微浓说什么。竹风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得心有不甘地领命退下。
云辰见微浓持着火凤的那只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心中疼惜不已:“你先把峨眉刺收起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微浓根本不听。
云辰遂耐着性子道:“你要杀我随时都可以,你知道我跑不了。现在,我们先谈谈。”
微浓来揽月楼时就已经发现,楼下有重兵把守,可见宁王是有多忌惮云辰。她的确知道他跑不了,他们有时间慢慢清算,于是便将火凤收回:“你既然知道结果,又何必回来?难道不怕出不去?”她对他的行为实在感到万分不解。
云辰只道:“你不是想问四大神兵吗?我们先说这件事。”
“我更想知道宝藏在哪里?”微浓顺势追问。
“在宁国。”云辰毫不隐瞒。
微浓挑了挑眉:“青鸾火凤是澈夫人的陪嫁,龙吟剑也是宁太子送给原澈的,四大兵器有三种都在宁国,宝藏也在宁国地界,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微浓说着说着,慢慢浮起一抹讽笑:“你们楚王室的祖先可真有意思,把富可敌国的宝藏放在宁国,还把四大兵器送给宁王室收藏?云辰,你拿我当傻子吗?”
“我并没有说过,这是我们楚王室的东西。”云辰坦然解释:“这是前朝宝藏,戾帝末年四国已经割据,皇权式微。戾帝垂危之际,唯有我们楚氏先祖以臣子身份赶去侍疾,戾帝感动不已,故在临终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先祖。但当时形势危急,先祖只来得及找到惊鸿剑,原氏已经攻进了皇宫……先祖只好秘密离开。”
“戾帝”这个称谓,云辰若是不提,微浓险些都要忘了史书上还有这个人。数百年前,燕、宁、楚、姜还都是前朝土地,四国王侯也都是前朝子民,只不过分封诸侯时间太久,大家都起了反意。直至末代皇帝戾帝在位之时,王权已经形同于无,四国先后反抗,独立而治。这一来,四国又是一两百年的对峙,直至如今这个平衡终于要被打破了。
原来四大神兵真是前朝遗留下的,却被楚王室知悉了这个秘密。如此说来,楚王室想方设法谋求宝藏,倒也不算太过分了。
饶是心中如此想着,微浓还是逼自己硬气心肠,冷言冷语道:“你痛说家史也没用,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当年楚国娶我的目的,不能掩盖我父亲的死,更不能掩盖楚国争雄天下的野心。”
“我不否认我父王有野心,我也承认我们输不起。”云辰坦然面对着微浓:“你让简风告诉我的三件事,我确实无力阻止。今天之所以告诉你宝藏的事,也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昭告天下宝藏所在……”
“你想说服我放弃?”微浓抬眸看他,沉着冷笑。
“不,我可以立刻画图给你。”云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要你想好了后果,不会后悔。”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微浓将峨眉刺朝他胸口顶了一下,挑衅地问。
“我知道你敢,但我赌你不会这么做。”云辰试图以情动人:“你已经见过宁王,而我眼下还安然无恙,足以证明第一件事你没有做,你没告诉宁王真相。”
“还有,你方才用峨眉刺指着我很久,都没有下手,可见你仍旧顾念我。对此,我心存感激。”云辰语气微痛:“真的,微浓,我确实……辜负你太多次了。”
闻言,微浓感到一阵鼻酸:“如今说这些有用吗?太迟了吧。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放弃复仇的。”
云辰沉默片刻:“你真是要替你父亲报仇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一句都没提过。”
微浓亦是沉默起来,半晌才道:“以前我觉得,人生逢乱世,处于什么位置,就要承担什么后果。我父亲做了高宗的侍卫,得到荣华富贵,就注定要面对死亡。他自己想必也知道御前侍卫的下场是什么,所以我觉得不必为他报仇,死在他手上的人肯定更多。”
微浓话到此处,终于落下眼泪,她转过身子背对云辰,默默擦掉:“并不是所有牺牲都会有回报,也不是你付出了什么,就能索回同等的价值。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占便宜,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吃亏,若是人人都计较,就活不下去了。”
微浓侧身抚摸手边阑干,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云辰:“不过我现在发现,这种想法是妇人之仁,若是什么都不计较,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云辰听后看似并没有什么反应,然而黯然的神色根本遮不住:“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你还在劝我放弃复国……现在你改变主意了,可见他的死对你打击真的很大。”
“也许吧,”微浓忽然觉得很冷,再次裹紧狐裘,呵出一口长长的白雾,“我得感谢你,是你改变了我的想法。所以,我们就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听闻此言,云辰既痛苦又无奈:“可我并不想看你变成这样。”
微浓转头看他,似是觉得讶异:“这话由你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正因为我知道这种痛苦,所以,不想你也变得和我一样。”云辰似承受着什么残忍的酷刑,表情越发疼痛:“一心只想着复仇,想要权力,想去害人……这种人生太悲哀。”
不可否认,这一刹那,看到云辰这个表情,听到他这句话,微浓的心很疼。可是想起聂星痕死后,想起她身上背负着燕国的重担,她又不得不硬起心肠。
如今她最大的对手就是他,燕国最大的威胁也是他。在她心里,云辰比宁王危险百倍!
“你不必替我悲哀,我和你毕竟不一样,”微浓逼着自己说出狠话,“我会光明正大地赢你,让你明知被我算计,却逃不开躲不掉!就算我落魄了,我也不会用暗杀、造谣这种手段,我会与你决斗!”
微浓说出这番话来,云辰也终于明白了她的决心:“所以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也不是,”微浓耸了耸肩,语气渐趋平静,“有可能是同归于尽。”
“为了聂星痕,值得吗?”云辰忍不住捏上她的手臂。
“我说过了,不是为他。”微浓吃痛,开始挣扎:“你放手。”
“你不是一直在阻止我复国吗?你不是阻止我再造杀孽吗?你不是说我在逆势而行吗?那你呢?你这算什么?”云辰突然发怒,对着微浓喝问。
微浓感到臂上的手劲很大,即便隔着厚重的衣裳也觉得疼痛不已:“我这么做,就是不想再造杀孽。你知道他死后燕国会成什么样子吗?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你死了,你的手下会是什么样。而现在的燕国,只会比那更乱百倍。”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云辰死死拽住她不放,脱口而出:“早知你这么执拗,我当初就该……”
他话到此处,不知是在顾忌什么,突然住口不言。
“就该什么?”微浓立即追问。
云辰却不肯再说了,只望着远处,目露哀色:“琮弟走了。”
微浓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走”的意思。她心头一痛,以为云辰别有所指:“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再失去了,”云辰缓缓合上双目,“为了复国,我已经失去太多了。”
谁没有失去?四国纷争,他们都在不停失去。微浓略有哽咽,竭力保持平静问道:“楚琮怎么死的?”
“明尘远离开楚地时带走了军医,琮弟伤情恶化,没有等到月落花。”云辰说出事实。
微浓面色一沉:“你想把这笔账算到燕国头上?”
“不是。”云辰没有再往下解释。
可世事真是讽刺,聂星痕因他而死,明尘远因此着急赶回幽州,结果导致他的弟弟楚琮延误治疗,重伤而死。
更加讽刺的是,楚琮是死在楚人手中。
“燕军队伍里也有伤者,明尘远带走军医无可厚非。我倒是奇怪,除了军医之外,难道楚地找不出第二个大夫为他治伤?”微浓问出疑点。
云辰面色黯然,艰难开口:“琮弟一直住在燕军营中,明尘远一走,周围的大夫受义军影响,都不愿替他治伤了。”
微浓闻言很惊讶:“难道他没亮明身份?”
云辰沉默一瞬,沉声道:“正是因为他亮明了身份,才没有大夫敢救他。”
这个事实,微浓唯有愕然,继而沉默。
她想起了楚王宫中课业时常出错的楚琮,想起了为楚王守丧的楚琮,想起了口口声声要为楚王室报仇雪恨的楚琮……
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变成被仇恨盈满的王子,燕王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和聂星痕、聂星逸更有。
“那你就更不该回来。”微浓挽起被风吹散的发丝,不知是讽刺还是替他悲哀:“楚琮死了,楚王室就剩你一个了,你回宁国难道不是送死?当心全军覆没。”
“走上这条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云辰自嘲地笑道:“当初若不是你说动原澈救我,也许我早就死了。我的命,也算是你救的。”
“我没有救过你,那只是利益交换。”微浓立即强调。
“你在乎的并不是那些藏书,我知道。”云辰感慨万千。
微浓嗤笑:“你太高看自己了,若非陈功折以命相求,我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你若不想救我,何须见他。”云辰似乎很笃定她的心思:“你想去见他,是因为你心里有挣扎,你想让他说服你救我。”
“呵!你太高看自己了!”微浓倔强不肯承认。
云辰却兀自说道:“你怕我不肯接受你的帮助,才搬出四大神兵的秘密做借口,扬言要分藏书。但真正分书那天,你让我和原澈先选,证明你根本就不在乎。”
微浓依旧冷笑否认:“你不要自认很了解我。”
“我是很了解你!”云辰执意说道:“你也很了解我。所以,我们都无法真正伤害彼此。”
(有读者问:微浓自己在燕王宫也用过手段,她为何无法忍受云辰用手段对付聂星痕?
【答】:权谋分为阳谋和阴谋。阳谋就是:我用手段了,也告诉你我用手段了,但是你破解不了。阴谋就是:我偷偷用手段,不让你看见,用陷害等等方式来达成目的。阳谋的牵制远比阴谋光明正大。微浓的手段基本都是阳谋,她光明正大地做什么事,让你无法回击,所有的一切是明着来的,她不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聂星痕死掉这件事,戳在微浓心口的原因是,她觉得聂星痕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打败楚国的,云辰就该在战场上拿回来,或者用谋略,但云辰用了暗手。在她心目中云辰是个阳谋者,但最后他变成了阴谋家。这让她对云辰彻底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