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点了点头,说道:“河北三镇呢?”
“河北三镇倒是可以定点选取真定、定州、河间府作为印发点,若是那里民众手里多了交钞,南边的商人见有利可图,会自愿往那边运粮,毕竟地势平坦,运粮方便。”
梅执礼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若是陛下要全部解决河北、河东的问题,甚至陛下若是想要在西北印发交钞,可能需要……”
梅执礼欲言又止。
“需要什么?”
“江南西路的粮食产量非常高,但江南西路现在是免税,且没有进行新农政的改制,粮食还掌握在地方大地主和官绅手中,两浙路也是,福建路的良田有限,暂且不算。”
赵桓立刻知道梅执礼想要说什么了。
梅执礼继续说道:“夔州路、梓州路、成都府路,都是没有经历新农政的。”
“如果江南西路和两浙路能够推行新农政,就能充分盘活民间的粮食,不至于被大地主们把控,烂在粮仓里。”
“地主们更愿意高价卖给没有粮食吃的佃户。”
赵桓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他的目光落到了南方。
当初迫于北边金国的军事压力,暂时对南方妥协、免税,且搁置。
现在?
梅执礼在一边继续说道:“南方的粮食产量远高于北方,若是想要在北方投入交钞建立道路、军镇,确保北方粮价稳定,就需要从南方调度更多粮食。”
梅执礼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给南方的地主老爷们挖坟墓。
赵桓又问道:“以陕西目前的粮食产出和战马储备,要灭西夏,可否?”
“吴玠今年要了三百万贯,在府州和麟州前线大肆建立城寨,臣预计,明年吴玠可以将城寨深入到横山以东,若明年能解决南方新农政问题,国库的收入会有一笔进来,陛下想要出兵灭夏。”
梅执礼停顿了一下,说道:“可以满足。”
“知道了,下去吧。”
“臣告退。”
梅执礼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秦桧。
他向秦桧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去了。
不多时,秦桧走了进来。
秦桧走进来后,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按照礼仪,大宋朝的官员见到皇帝,并不需要强制下跪,更别说宰执。
秦桧恭恭敬敬说道:“罪臣参见陛下。”
“秦相公何罪之有?”
“罪臣在江东有失察之罪。”
赵桓沉默下来,他不说话了。
气氛仿佛凝固住。
饶是像秦桧这样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此时额头也开始冒冷汗,心里说道:官家,您好歹给个话啊!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桓才说道:“王鹤是你的人?”
“王鹤是江宁府知府,是陛下的臣子。”
“你少跟朕来这一套!”赵桓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砸在秦桧的头上。
一声闷响,茶杯破碎,溅了一地。
外面的宫女和内侍们进来准备收拾,被赵桓一声怒斥:“都出去!”
众人吓得连忙退出去。
秦桧跪在那里,刚才身形抖了一下,现在已经恢复如常。
他的官帽都被砸掉在一边,但他不敢捡。
秦桧背后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
他这时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赵桓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什么叫实用主义者?
就是你能帮我把事情办好,中间犯点错误,只要不算大,没问题。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犯错呢?
想要不犯错误,除非什么都不做。
罗从彦也说了,治国不要因为小错就严厉惩罚人,但犯大错一定不能放过。
秦桧在江东犯的大错还是小错?
首先来看,秦桧有没有拿钱?
嘿,这就是秦桧聪明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拿。
就算他拿了,也已经洗白了。
这个链条经过多方周转,几乎很难查。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只能当秦桧没有拿钱。
毕竟赵桓再无耻,也不会像正史上的秦桧那样搞莫须有。
人可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因为这是政治必修课,但人不能双标。
再说了,赵桓还算是一个很尊重制度和司法的人。
就算大开杀戒,那也是准备充足了证据。
这也是目前他杀了那么多人,大宋朝朝堂还没有崩掉的根本原因。
程序正义是维持大局稳定的最重要的东西。
既然没有秦桧贪污的证据,目前能写到纸面上,公认的是秦桧有失察之责。
失察之责,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看事件的影响程度。
目前抢粮案,还没有激起大规模民变,犯事的知县被抓起来,其他各县都所有收敛。
秦桧又被调回来了,肃省院和户部在江东查处的最大障碍不见了。
风险基本被控制下来。
如果因为这件事,罢免了秦桧,其他宰执心理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谁还敢放开手脚办事呢?
现在还是新政发力的阶段,需要不断鼓励重臣们不要害怕犯错,大胆往前尝试。
说到底,人心如水。
文德殿内一片死静,君臣二人保持沉默。
从赵桓在靖康元年年末穿越过来,开始召见秦桧,今天之前,君臣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至少表面都和和气气的。
现在不同了。
秦桧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那股无上威压。
他强作镇定说道:“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臣绝无怨言。”
赵官家坐在那里,冷着脸,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僵持了足足一刻钟。
这一刻钟对于秦桧来说,仿佛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最开始的大宋日报是你办的,后来的刑部衙门也是你肃清整顿的,交钞下乡、农贷、新农政,都有你的身影,洛阳案也是你一手主办。”
赵官家的语气慢慢恢复了平静。
“为君分忧,是臣子的分内职责,臣不敢居功自傲。”
“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
“皆是陛下垂怜,若非陛下破格提拔臣,臣还在御史台做言官,哪有机会参与大宋的新政,哪有机会辅佐陛下。”说到这里,秦桧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臣永生难忘。”
“你起来吧。”
秦桧跪在那里不敢动。
“起来吧。”
秦桧这才先捡起官帽戴上,然后起身:“谢陛下。”
秦桧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臣辜负了陛下对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