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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车厢里不算安静,偶尔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还有熟睡人的呼噜声。

倪初夏靠在门边,听到厉泽川的话,眸光微亮。

紧接着裴炎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是担忧,“头儿说过不准把他的情况告诉夫人,现在不仅告诉了,还带着人来找他,我……我还是第一次违背他的命令。”

厉泽阳要比他年长几岁,所以在他心中,一直把他当作哥哥和榜样,后来和他一样选择当兵,成为他的下属,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话就是圣旨。

如今,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和命令。

此时,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厉泽川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泽阳不想让她担心,这点我理解,但他醒来后最想见到的人一定也是她。”

自己的弟弟性格虽然沉敛凉薄,但那也只是面上的,光是见他和倪初夏相处时候的模样,也知道,他只是不善表达情感,实则已然用情至深。

说来也奇怪,自己和他是兄弟,却除了长相有些相似外,性格却是千差万别。回想起厉泽阳小时候,似乎与现在也大不一样,或许是那年父亲意外逝世导致的。

思绪就这纷飞,最后被过往的乘客打断。

他从烟盒抽出烟递给裴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裴炎接过烟,听着火车鸣笛的声音,格外的想回忆过往,出声说道:“我从小和头儿一起长大,清楚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那时候刚进去,压力大,又不能和上头对着干,情绪都靠烟控制,以至后来几年烟瘾特别大,整包整包的抽……”

厉泽川就这么听着,弹了手里的烟灰,“近几年倒是没见他抽了。”

“嗯,戒了有几年了。”裴炎点头,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头儿干什么都有决心,只要他决定去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

这也是最令人佩服的一点,当年他和杨胜见他戒烟,也跟着一起,当时他们两人的烟瘾加起来还没有他大,结果只有他一个人成功。

两人聊天的时候,倪初夏就一直靠在门边,得知厉泽阳抽烟的时候,挺震惊的。想着裴炎说的那些话,又感到莫名难过,他的过去她一概不知。

之后,裴炎和厉泽川又交谈了一些,倪初夏没想再听,趁他们回来之前爬到上铺,抱着他的衣服翻身朝里面。

脑中想着裴炎一开始的话,不让人告知她关于他的情况,这点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

埋怨吗?倒是没有。

以这种方式被他惦着念着,也挺好的,只是这次恐怕不能如他所愿,她既然来到他的身边,就没想过离开。

天渐亮的时候,厉泽川和裴炎才进来。

裴炎轻声开口,“要到下午才能到,您先睡一会,我等夫人醒来。”

火车毕竟比不得高铁和飞机,这里鱼龙混杂,要是只有他和厉泽川两人,倒不用还这么讲究,可夫人在,他自然不能懈怠。

厉泽川也没推脱,看了眼时间,躺下就睡了。

倪初夏翻身坐起来,对上裴炎有些惊讶的表情。

“夫人,吵醒你了?”

倪初夏动静很小地爬下来,朝他摇头,轻声说:“平常都是这个点醒,快去睡会。”

裴炎愣愣地点头,在厉泽川对面的铺上躺下,刚开始还警觉着,到后面实在熬不住也睡过去。

外面的景色,很荒芜。

树叶已经飘落,只剩下枯枝,偶尔还能看到搭在树上的鸟窝,没有主人的归来,它显得寂寥。

倪初夏坐在窗边,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外面,偶尔蹙眉,偶尔挽唇。

听裴炎说过,他们走的路线与当初厉泽阳去西部的路线一样,这是不是就叫‘我走过你曾经走过的路,在路途中想着那时你的模样’。

天完全亮时,外面开始吵闹起来,充斥着各种方言。

两个男人是真的累了,一直都没有醒。

临近中午时分,厉泽川才醒过来,他看了眼身侧的手机,看到短信后,朝倪初夏比划打电话的姿势,便走出去。

出来后,他拨通了岑曼曼的电话。

此时,岑曼曼正坐在餐桌同许娇吃午饭,电话响起后,她握着手机,放下筷子走进了房间。

“喂?初夏怎么样了?”

厉泽川倚在过道边,视线落在窗外,语气倒是听不出情绪,“从来到现在没有哭过,很坚强。”

岑曼曼把门合上,坐在床上,抿唇苦笑,“她就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封存的很好。”

……

“嗯。”厉泽川随意地应着,开口说道:“确定要把时间都放在她身上?”

“你、你怎么样?”岑曼曼攥紧了手机,轻声问。

厉泽川语气含了笑,“终于问到我了,我要想想该怎么回答你。”

“老板!”岑曼曼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急于想知道他的近况,面对他的话又觉得羞赫。

“我不喜欢听你叫我老板,换一个称呼。”

“…厉泽川?”

“嗯,把姓去掉。”厉泽川一步步引诱,语气也放轻柔。

岑曼曼犹豫了一会,说道:“泽川,这样行了吧?”

厉泽川在那端轻笑起来,即使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还是会觉得脸烧红。

“曼曼,我很好,不要担心。”

通话结束后,厉泽川依旧站立,保持那个动作良久未变。

耳边似乎还在回荡她羞赫又焦灼的声音,软绵绵的叫着‘泽川’,好像有魔力一样,能将让他平静下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裴炎已经醒来,正坐着啃着面包。

倪初夏把面包和牛奶递给他,“大哥,吃点东西垫垫。”

午餐就这么糊过去,看时间,发现还有四个小时才能到站。

裴炎一直没有放弃联系秦飒,中间有好几次都打通了,因为那边信号太弱,时有时无,整句话都没说就挂断了。

倪初夏靠在一边,手心因为紧张全是汗渍。

“爷爷联络的都是帝都有名的医生,他们是走公路,会比我们早到。”厉泽川试图安慰她,只是效果却是甚微。

正如岑曼曼所说,她所有的情绪都很好的藏起来,让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一刻,他倒是想她能大哭出来,也总比静默地坐在这里隐忍情绪要好。

“嗯。”倪初夏勉强应到,转而看向裴炎,开口说:“他经常受伤吗?”

裴炎知道他是想多了解头儿,干脆放下手机坐过来,“以前没经验的时候经常受一点小伤,后来出任务基本就不会了,就是受伤也是为了救我们。”

若是以前,有任何人问他关于厉泽阳的事情,他都不会说一个字,但如今,情况不同,对方又是头儿的老婆,能告知的他都尽量告知。

倪初夏平静地问:“也就是说这种情况没有过,对吗?”

裴炎愣了一下,想要张口说来着。其实还真有比这更严重的情况,只是因为挺过来。

“就算有你也别说了,我不想听。”倪初夏瞪了他一眼,然后愤懑开口,“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裴炎被她的模样震慑住,惶恐地摇头。

厉泽川倒是开口了,“见到泽阳。”

倪初夏咬牙说道:“大哥猜对了一半,见到他之后我要抽他两耳光,他要是敢有事,立刻改嫁!”

裴炎瞅了瞅她,弱弱地说:“夫人,您和头儿是军婚,受法律保护的。”

倪初夏被他说的气笑了,没好气地说:“你可以闭嘴了!”

厉泽川见她又这般唬人,低头抿唇笑了笑。

他想,泽阳是娶了位好老婆,明明是珠城的千金,家中的掌上明珠,在这个时候敛去了身上的娇气,是真心待泽阳的。

因为晚点,傍晚五点左右才到达最后一站,此时天色已经渐黑。

下了火车,就感受到一股寒气逼来,是那种冰凉刺骨,令人难忍的寒冷。

珠城并不属于南方,与这里相比,那边的环境能算得上舒适。

倪初夏把厉泽阳的外套穿在身上,双手紧紧环抱胸口才算缓和下来。厉泽川和裴炎是男人,又从小锻炼,御寒自然要比她强,拖着行李走向出站口。

因为是末站,人潮拥挤,大多是农民工返乡,背着大包小包,原本就不大的出站口,被挤得满满当当。

厉泽川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拽住倪初夏背后的帽子,以防止被人群冲散。

倪初夏抬眼望着他的侧脸,有种流泪的冲动,突然想起她和厉泽阳逛临江公园那次,他会主动牵着她的手,街道人多的时候,会把自己揽进他怀里护着。

厉泽川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看过去,见她盯着自发呆,无奈叹了口气,“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倪初夏鼻音挺重的‘嗯’了声,把眼睛别开。

出了站,裴炎一直张望路边,看到军绿色吉普车停在那里,带着倪初夏和厉泽川走过去,和司机交涉一番后,三人上车。

驾驶座上是穿着军装的小伙,肩章是一杠一星,见三人上车,说道:“我们先去这边的军区,傅中校已经打通关系,到时候会调直升机送你们去厉少将那里。”

裴炎坐在副驾驶上点头,转而对倪初夏解释:“傅中校是咱们头儿的兄弟,帝都那个也是他派来的。”

“嗯,谢谢你。”倪初夏对着驾驶座上的人开口。

小伙通过内后视镜望了一眼,不看还好,看了脸颊耳尖都发红,他们常年在部队,偶尔出来遛弯采购,看到的也都是周围镇上的姑娘,虽然能干,皮肤却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失了原本女人该有的嫩滑。

后座的女人皮肤很白,可能是因为冷的缘故,两颊红彤彤的,像是抹了胭脂,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妩媚,似乎随意眨眼就能令人神魂颠倒。

“咳!”厉泽川清嗓子,抬眼看向后视镜,目光是警告。

小伙连忙收回了视线,稳住心神认真开车,不再看后座一眼。

虽然开车的人极力想将车开稳,但路况太差,到后面越来越颠簸,厉泽川一个大老爷们都有些受不了。

他看了眼窝在一边的人,见她面色不太好,出声询问:“哪里不舒服?”

倪初夏咬着下唇摇头,实际胃里一直翻腾,恶心难耐。

“要不,我把车停下来?”小伙说着就要找地方停车。

倪初夏出声止住他,“不用,我挺好的。”随后抬头看向厉泽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很快就能到了,没事的。”

她想快点到军区,能尽快去厉泽阳所在的地方,这点苦她能承受。

车行两小时,在倪初夏觉得五脏六腑都颠错位后,终于抵达西部军区。

这里不同于珠城军区的庄严肃穆,反倒给人寂寥破旧的感觉,门也不是自动化的,会有站岗的人拉开铁门,让车辆通行,随后在人力合上。

裴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打开车门看了两眼问道:“门卫员不用检查?”

他们通行的很顺利,门卫员几乎是在看到车灯亮着的时候,就让人打开了门,这次珠城军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开车的小伙笑了,说道:“不管是周围城镇的人,还是那群搞独立的犯罪分子都怕我们,哪里还敢闯进来。”

裴炎继续问:“那万一呢?”

“咱们司令员的口令就是:来一个毙一个,来两个毙一双,来多少毙多少。”

裴炎:“……”

果然是最有个性的军区。

小伙倒没觉得自己说的话令人汗颜,说道:“我先带你们去休息,这里比较简陋,暂时委屈你们。”

倪初夏爬起来,有气无力地问:“不是说会派直升机送我们过去吗?”

小伙解释:“晚上出去有危险,等明早再走也不迟。”

“再等一晚,今晚好好休息。”厉泽川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着急。

倪初夏点头,靠在后座上。

想到已经到这里,也不差这点时间,她便没有再说话。

小伙将车停下,替他们拎了行李,领着他们来到临时安排的住处,交代完之后,便先行离开。

房内,只有一张折叠床,和已经发黑朽烂的小方桌,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味。这样看,的确很简陋。

这一夜,倪初夏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干脆起来,把行李箱中的画板画具拿出来,完成那幅一直未完成的画。

临近凌晨三点,突然响起起床号。没一会儿,走道开始有人活动。

“艹!又是半夜拉练,老子才刚睡下!”

“闭嘴吧,祈祷不是负重越野。”

“妈的,再这样下去敌人没来,我就要被累死了。”

“……”

五分钟后,这类声音戛然而止。

倪初夏走到窗户边,掀开称不上窗帘的布,看着训练场上一列一列的方正,眼眸略微闪烁。

她想,厉泽阳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拉起来训练,会不会也如那些小伙,一边抱怨一边冲向训练场。

隐约能听到训练的声音,与外面呼啸的风交织。

……

入目的都是白色,萦绕在鼻尖的是不太好闻的消毒水气味。

秦飒站在医院过道,手里一直握着磨损很严重的手机,企图拨通号码。一遍遍传来‘不在服务区’类似的机器声音,他脸上隐隐有些不耐。

就在刚刚,那群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医生,再一次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除了站在手术室外,却什么也不能做。

那天,救援队伍到来,他爬上军用直升机,不顾那群人的反对,降落去寻找头儿,最终在悬崖凸出的那块石头上找到了他。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连他也以为,那样的场面实在让人不想再回想。秦飒抱着头蹲在地上,用力地拽着头发。

孟恩匆忙赶过来,从地上把他拽起来,喘着气说:“赶来了,派来的医生来了……厉少将有救,会得救的。”

秦飒睁开猩红的眼,笑了起来。

“都是帝都的专家,他们正在病房里。”孟恩也笑着,大小伙眼眶泛红,情不自禁狠狠搂住秦飒的肩膀。

他是愧疚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也不会被巴特尔利用,上了那群恐怖分子的当。

听了秦飒那天的话,他才知道那群恐怖分子就是想借他们之手对付厉泽阳,而他在明知有危险,却还是带着人赶过来。

他们族里是相信天道轮回之说,厉泽阳是好人,他一定不会有事。

简陋的病房里,站着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年龄都在四五十岁左右,正在给厉泽阳做身体检查的约莫三十来岁。

“身体多处骨折,但不至于导致昏迷,昏迷原因不在外伤。”年轻的医生放下听诊器,对着各科的泰斗级别主任分析,“可能在滑落的过程砸伤头部,或脏内出血导致昏迷,原因还需要进一步靠仪器检查。”

“小傅,我们是把能带的仪器都随车带来了,但这破地方电压不稳,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停电,患者很可能直接就躺在手术室下不来了。”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带着银边眼镜,白色大褂外的工作牌没摘下,写着‘市立医院脑科主任……’字样。

“建议还是要转院治疗。”说话的是神经外科主任,这人的身份还在这里,又联系不到他的家人,他们的确担不了这个风险。

“离最近的正轨医院要十几公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熬不到那边。”年轻的医生目光落在病床上,心里升起无力感。

临走前,傅景逸千叮咛万嘱咐,要竭尽全力救治,可到了这里才知道条件不好,是到了什么程度。

“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吧,至少要确定他目前的情况。”年轻医生说完,跨步离开病房,吩咐随行的人员把医疗器材搬进来。

他看了眼站在病房外的两人,出声问:“你们是患者什么人?”

“下属。”秦飒回。

“他的亲人什么时候能赶到?”

“不知道。”

年轻医生皱眉,问道:“没和他们取得联系?”

“这里没有信号。”秦飒握紧了手机,担忧地问:“头儿怎么样了?”

“目前情况算稳定,等检查结果出来会定治疗方案。”

孟恩抹了一把泪,握住医生的手,“医生,你们一定要救他,他是为了这里的村民才受的伤,他是英雄。”

、年轻医生动了动嘴唇,没能做出保证,“我们会,竭尽全力。”

临走前,他再次开口,“联系家属,让他们尽快赶到。”

秦飒站在病房外,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闭了闭眼,问孟恩,“哪里信号最强?”

孟恩回:“高处吧,我记得我妹和……巴特尔联系的时候会爬到山坡上。”

“我去去就回,替我照顾头儿。”秦飒轻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

天亮时,倪初夏动了动胳膊,面前的画板上,是那幅画。男人只穿着平角内裤,宽肩、腹部肌肉显露,窄臀、双腿有力紧绷,视线回到他的脸上,侧脸刚毅冷硬,亦如第一次见到的那般。

听到敲门声,她将东西收拾好,打开了门。

门外,是举着手机的裴炎,“夫人,是秦飒的电话。”

倪初夏心下一紧,接过了电话,“我是倪初夏。”

“帝都的那些专家已经赶来,正在给头儿进行检查,医生说情况算稳定。”

听到秦飒的话,她靠在门边,手紧紧抓着门框,“我们今天能赶到那里,谢谢。”

她说出谢谢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没有落泪。

曾经,她对秦飒有偏见,所以在此之前,她一直担心秦飒能否照顾好他,可刚刚听到他焦急又带着欣喜的语气,就知道自己把他想的太坏。

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那边又没有了信号。

倪初夏把行李拖出来,挤了牙膏带着毛巾去洗漱,收拾好后,厉泽川从房里走出来,看到她靠在门边,眼下还有青痕,问道:“一夜没睡?”

“嗯,睡不着。”算算她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觉,都快要打破大学疯玩那段时间的记录了。

“别着急,今天就能见到他。”厉泽川无声叹气,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时,训练的兵陆续回来,在看到厉泽川和倪初夏时,都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外人。

等裴炎洗漱回来,厉泽川才放心走去洗漱处。

三人整理好,天已经大亮,昨天的小伙站在树下等他们。

来到场地,放眼能看到数十架直升机,小伙走到其中一架旁,爬上去拿出三套棉服,让三人穿上,又把行李搬运上去。

小伙下来后,摆手说:“我还有训练任务,就不陪你们去了,刘师傅会带你们去厉少将那里,一路平安。”

倪初夏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转身上了直升机。她会记得这段路程,有很多好心人帮过她,虽然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知道他们有颗善心。

“起飞的时候会有点颠簸,飞到高处也有可能会出现胸闷、耳朵充气的情况,不必惊慌,适应了就会好的。”在螺旋桨转动的时候,裴炎交代。

倪初夏是第一次坐直升机,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在它升空后,想到很快能见到他,紧张被欣喜取而代之。

厉泽川也只是小时候坐过,后来离开军区大院,就很少接触这些,再次坐上是因为去看自己的弟弟,不会有怀念过去的心境。

西部军区离厉泽阳所在的驻扎地不算近,车行大约需要一夜的时间,坐上直升机中午时分就能到。

似乎越接近越觉得心急,倪初夏每隔一段时间会按亮手机,看是否到中午。俯瞰外面,朝阳的山坡露出黄色土壤,背阴的山坡却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珠城最冷会在新年,每年过年那段时间才会下雪,这里却不知已经落了多少场。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驻扎地,训练的兵已经停下来,探头张望是哪位领导。

率先看到裹着厚重棉服的愣小子,把行李搬出来,然后是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有点像领导范,最后下来的是位身材纤细的女人,心里纳闷,现在难不成流行验兵带家属?

刘师傅也下来了,走进驻扎地,要找这里的领导,倪初夏他们站在门外等着。

“裴少校!”从驻扎地小跑来身着军装的矮小男人,在距离他们有三米处,他立正军姿走过来,脱下帽子对着裴炎敬礼,“步兵连连长张宇报道。”

“嗯。”裴炎略微点头,“头儿呢?”

张宇如实汇报,“首长在医院接受治疗,秦大哥和这里的孟恩孟少尉也在那里。”

“兄弟们都还好吧?”

“都好,只是我们无能,让首长受伤。”张宇垂下头,手攥紧了帽子。

带来的一百二十个兵毫发无损原本是好事,但想到这都是厉泽阳的牺牲得来的,愧疚到不行。

“头儿自己做的决定,与你们无关。”裴炎看了眼倪初夏,问道:“能用车送我们去医院吗?”

“我去申请。”

张宇点头,转身进了驻扎地。

去医院的路上,是张宇开的车。

裴炎向他简单介绍后座的两人,在听到厉泽川是首长的哥哥,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但得知倪初夏是首长的老婆时,震惊了,回神后喊了‘首长夫人’。

他们是不久前才跟着厉泽阳,自然不清楚他已经结过婚,并且老婆还这么漂亮。即使不施粉黛,奔波两天未休息,也依旧吸人眼球。

有一句话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说的就是首长和首长夫人。

又是一阵颠簸,车子到达医院。

倪初夏看着破旧的两层楼房,用红色漆写着住院部和门诊部,心里微微发酸,这里的医院,还没有珠城的小诊所大。

一路跟着张宇来到病房,孟恩蹲守在门外。

“什么人?”他警觉地站起来,在看到张宇的时候,神经放松,开始打量三个陌生面孔的人,“他们是?”

厉泽川开口解释,“我们是泽阳的亲人。”

见张宇点头,孟恩才让开。

裴炎想进去,手落在门把上,又缩了回去,“夫人,您进去吧。”

倪初夏看了眼厉泽川,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厉泽川替她打开门,轻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巴掌就先不要抽了,等他好了大哥替你抽他。”

倪初夏笑了,眼眶含着水光。

她走进病房,入目是一片白,之后嗅觉袭向神经末梢,是消毒水夹杂潮湿的气味,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木质的椅子。

连着床的床头柜上摆着医疗设备,是心率血压血氧脉搏心跳动态监护器,却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目光落及床上,是那张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脸,亦如很多时候睡着了一般,闭上那双凉薄冷漠的眼睛,安静乖顺的不像样。

他瘦了很多,脸色也是从未见过的憔悴。

倪初夏一步步靠近,眼泪‘啪嗒’落下来,然后就止不住了。她死死地捂着嘴唇,不想发出抽泣的声音,慢慢走到床边。

因为不知道他伤在哪里,以至不敢碰他,只能用哭得模糊的双眼看着他。

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和他一起做,可是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凉意的手,低喃道:“厉泽阳,我跨越千山万水来找你,你感动吗?”

“我猜你一定心里感动,然后板着脸,一般正经地教训我、苛责我,对不对?”她亲吻着粗粝的手掌,就像他曾吻她那般,温柔缱绻。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他手心,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可是我想你啊,特别、特别的想。”

刚开始都是诉说相似,到最后已经变成埋怨和威胁,“你这个骗子,说好危险度没有追捕影刹高呢?还说会放很长的假,你人都躺在这里,要假期管屁用?”

“你要是醒不来,老娘立刻就去改嫁,你信不信?!”

说到这里,门被推开,进来四五个身穿白大褂的人。

他们看到床头趴着女人,都是一愣,之后有人开口询问:“你是患者的妹妹?”

倪初夏放开他的手,胡乱擦着眼泪,气还没有顺过来,瞪着问话的人:“你才是他妹,我是他老婆。”

五十多岁的人被一个黄毛丫头吼,心里甭提有多糟心,想到床上的人得罪不起,她老婆更是得罪不了,冷哼也就算了。

“厉太太,厉先生上午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需要和病人家属交代一下会诊的结果。”年轻医生开口,见她秀眉蹙起,打量着他们一行人,他再次开口,“我是傅正尧,是帝都市立医院创伤外科的医生。”

倪初夏点头,没了刚刚的那股刁蛮样子,“我们出去说吧。”

医院简陋,没有像样的会议室,几人去了旁边空着的病房。

“根据CT的颅脑检查,有部分的脑内出血情况,这是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当然,急救做的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里的条件实在做不了这样精细的手术。”

“胸腔复合型损伤并不严重,可以慢慢养……”

“……”

厉泽川和裴炎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脸色并不是很好。

倪初夏闭上眼细想了一会,问道:“你们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小傅,你来说吧。”

傅正尧点头,打开上午的会诊笔记,“厉先生身上多处骨折,轻微的在急救的时候已经处理,目前右腿较为严重,耽误时间久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骨科主任会制定治疗方案,……各方面身体机能恢复以后,会转院治疗。”

“厉太太……”

“嗯?”倪初夏回神,看向他。

傅正尧问:“您还有什么疑惑?”

过滤刚刚接收到的消息,她白着脸出声问:“先从外伤治疗,会不会影响到他?我的意思是最严重的是脑颅受伤,会不会造成,嗯……其他的并发症?”

她没有学过医,话语到嘴边,组织好久才算说出来,焦急看着医生,怕他们听不懂她的意思。

“患者清醒过来可能会出现胸闷,恶心,呕吐的现象。”

厉泽川拧眉站在一边,出声问:“这是最严重的情况?”

傅正尧有些犹豫,在看向脑科主任对他点头示意后,他才开口,“严重的会导致复视视线模糊,压迫生命中枢。”

说完,他又补了句,“暂时放心,厉先生并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接下来,大多是厉泽川在询问,倪初夏和裴炎一旁听着,一晃天黑了。

倪初夏再次进病房的时候,秦飒正站在床尾,听到动静后转身,在看到倪初夏的时候,他眼睛明显亮了亮。

秦飒问候,“你…你来了。”

“嗯。”倪初夏走到床边坐下,手轻轻搭在他额头上,还好并未发烧。

秦飒想找话题,在看到她的动作时,开口说:“前几天一直高烧不退,今早才退的。”

“和我说说这半个月的事情吧?”倪初夏替他捻了被子,转过身看向秦飒。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秦飒愣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们到这里之后就和这边驻守的兵汇合,平时就操练,有任务就和他们一起行动,有时候是替这边的村落赶走狼群,有时候是去城镇人多的地方排弹,拆弹。”

“那他是怎么受伤的?”

她是通过大哥才知道厉泽阳受伤的事情,后面也问过裴炎具体情况,都是口口相传,总有误差夸张或忽略的地方,所以,她想听当事人亲口说。

“那天接到的任务是给驻扎地山脚下的村落送物资,因为风雪即将到来,一刻不敢耽搁就带着步兵连出发……”

秦飒很细地把一路上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到巴特尔叛变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到后来说到那个恐怖分子用温度控制器威胁厉泽阳,眼眶都红了。

这些事情,本不应该告诉倪初夏的,只是她为了头儿能跋山涉水来这里,足以证明她的真心,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坚持,而让关心头儿的人担惊受怕。

倪初夏听完陷入沉默,泪腺又有些发酸。

待秦飒离开后,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看着他的侧脸勉强勾唇笑了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能感受到他下巴长出来的胡茬,硬硬的,有点扎人。

她离他很近,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盯着看似乎怎么也看不腻,时而蹙眉,时而弯下眼睛。

厉泽川进来送晚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欣慰的笑了,走过去调侃,“不就长那样,还能看出花来?”

倪初夏坐起身,扬眉说:“就是昏迷躺在这里,他也是最好看的。”

厉泽川无奈一笑,把饭盒递过去,“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把饭吃了去旁边病房休息一会。”

“我要陪着他,想让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我。”她倔强地摇头,并不想去休息。

“医生说他一时半会醒不了,吃完就去睡觉。”

倪初夏把饭盒扔到一边,冷着脸说:“他们说的话都不靠谱,我相信他很快就会醒。”

“你……”厉泽川见识过她的倔强,轻声说:“在诊断上他们都是权威的,你要接受他现在的状况。”

“那又怎么样?”倪初夏浑身颤抖起来,红着眼看向厉泽川,良久后,她突然笑起来,“大哥,你就能接受了吗?”

随后,她趴在床上,轻声低喃:“我是不是还要庆幸他不是下半身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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