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眉头一沉，眼底有些冷；不过她看一眼温软娇俏的少女，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别看凤明曦与老侯爷才第一次见面，可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她还是听出来了。
少女嘴角微抽。
几乎立刻，条件反射地想到了她遭遇那几次性命之危的“意外”；她的祖父让她与即将面见那一大家子相亲相爱？
呵呵！
她可没有养成以德报怨的好品质。
这一点，只怕她注定要令他失望了。
别人敬她一尺，她敬别人一丈。但是，别人打了她左脸，她也会毫不留情打回对方两边脸颊。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挺讲究对称美的。
想让她把右脸也伸过去乖乖任人打？
抱歉，就算他是她嫡亲祖父，他也无权对她的处事方式以及人生指手划脚。
罗氏心里对老侯爷不满，没理会他那话茬，转过脸，一副慈爱面孔对着凤明曦，温和哄道：“小曦，你就不回桃源村了吧？这就陪祖母回府好不好？”
“我会派人去桃源村，把你的情况告诉你养母；好让她宽心。”
凤明曦心里一惊，这就准备带她回忠烈侯府关起来？
她惊愕的同时，下意识抗拒地微微往后倾，不经意间就拉开与老夫人的距离。
又不愿让对方看出来，免得心里难受；她眼睛一转，牵强地笑道：“老夫人，我觉得我暂时还是不去忠烈侯府了。”
她转了转脖子，俏美的侧脸露出几分好奇神色。
“老夫人，”她轻快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调皮向往意味，“听说旁边正在举办晒书节。”
“我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老夫人罗氏笑容微淡，眼底有些黯然；听了这话，情绪复又平和了些。见她一副小女儿姿态，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十分好奇的样子，登时宽心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吧。”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知道晒书节的规矩吗？”
少女含笑点头。
老夫人略作沉吟，扭头低声交待身后的嬷嬷几句；复又对她道：“小曦，你稍等一会，让麦嬷嬷取些东西给你再去。”
这是担心没有带上合适的东西做交换？
凤明曦心里一暖，罗氏对她的疼爱倒是发自真心。
“老夫人，不用了，我有准备的。”
罗氏温和地笑了笑，却没有应下这话：“好好，你有准备就好。”
不过，孙女准备孙女的；她准备她的。这不冲突。
“小曦，这晒书节你不熟悉吧？要不一会我陪你一块去？”
凤明曦心里对她的认同感目前还仅止于熟悉的陌生人而已，连祖母尚且还叫不出口；又岂会乐意让她陪着自己去淘宝。
她牵强地干笑着，即使内心再不情愿也没有过多流露出来，言语乖巧得很：“不用了，老夫人。我不知道会逛到什么时候，万一累着你，可叫我心里怎么安乐。”
老夫人也不强求，刚才那一问不过是担心她人生地不熟，会有什么不方便而已。
“那好，一会你自己去好好逛逛；我就在附近，等你逛够了，我们再一起回府。”
凤明曦听完这番安排，简直吓得生无可恋。
她没想着今天就要住进忠烈侯府啊。
就算她与他们相认了，也得给她心理上一点缓冲的时间来接受吧。
“老夫人，”想了想，凤明曦觉得还是得争取一下，“我有住的地方。”
听闻她间接拒绝跟自己回府，老夫人的脸一下就沉了。
“小曦，你不愿意跟我们回府？那可是你家，我们才是你的至亲。”
难道她还能一辈子住在桃源村那个小山村吗？
老夫人怕吓到她，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也有那么两分不悦；倒也没有太过严厉，只是带了些许语重心长的意味来劝导她。
“老夫人，我今天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凤明曦可不是别人说两句就会退让的人，“况且，在忠烈侯府里，不也有紧要的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吗？”
凤明曦没在谁是至亲谁不是至亲这些无谓的事实上跟她闹分歧，只是平静地声明自己的态度。
老夫人怔了怔，在府里，鲜少有小辈敢反驳她的安排。
没想到，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却是个固执的。
又想起之前让她赶回府等着那严氏母女，再思及凤明曦原先告诉她那些人为意外；目光在少女俏美自信的脸颊幽幽荡过，渐渐变得暗沉了去。
也罢，她是该先回府处理一下的。
至少，不能让孙女畏惧得不敢跟她回府才行。
“那好，我明天一早派人来接你。”
只考虑片刻，老夫人就妥协让步了。
但，也是允许凤明曦在外面借住一宿而已。
这是忠烈侯府嫡出的姑娘，在身份暂时没公开的情况下，姑且纵容这孩子一回。
再多，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是迟些就回桃源村吗？”老夫人为了尽快认回这个孙女，自然要紧追不舍，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我明早让人去村里接你？”
凤明曦有些尴尬地笑笑，忽然觉得在刚刚相认的长辈面前，再坦然说她晚上要住别人的宅子，似乎可能大概确实不是那么美妙。
尤其，那个别人——还是男人来着。
她眼角往旁边颀长的身影瞟了瞟，意思是让南宫无殇自己主动出来救场。
“老夫人，小曦她就住在天水街。明早府上直接派人去那接她便可。”南宫无殇开口了，非常坦然地报出住址。
老夫人眼眸一缩，霎时射出两道狐疑的厉光盯住笑意慵懒的男子。
老侯爷却似已经知道些什么一样，听闻这话，也只是意外地眯了一下眼，就并不怎么抗拒地接受了这安排。
凤明曦生怕被两位长辈审问下去，连忙起身：“老夫人，老侯爷，我先去逛晒书节了；你俩慢聊，我先走了。”
南宫无殇亦适时道：“两位慢聊，我陪小曦过去看看。”
他对两位长辈的态度，观之是守礼而尊重。
对待凤明曦，却是自然而然散发着亲昵与另一种尊重。
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与爱重，与身份无关，与——性别有关。
也就是说——南宫无殇对他们孙女有男女之情了？
有男女之情？
老夫人罗氏眯着睿智精明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姿态洒脱恣意又不失清贵尊华的年轻男子，心里再次被这个突然推测出来的情况震惊得失了冷静。
她看了看气定神闲仍旧坐着的老头子，似是骤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狠狠一瞪老侯爷，压低声音怒气冲冲道：“回府。”
老侯爷望着莫名其妙拂袖而去的老妻，还傻了一会眼，才慢吞吞起身跟着回府。
老夫人罗氏与老侯爷年轻时感情也曾好得羡煞旁人。
但是，自从他们的嫡长子凤璋一家三口出事之后；在选择侯府下一个接任者时，老夫人与老侯爷意见相左。
两人争执不下，还相恃了几年功夫；直到凤璋他们三口之家失去音讯五年后，老夫人心灰意冷，从此懒得再干涉老侯爷的决定。
老侯爷当年拍板让庶出的次子接替长子承爵，老夫人此后对待他更是没了笑脸；一晃眼，这么些年，他们不冷不热地处着，也过来了。
老夫人坐在马车上，回想起这些年她守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冷眼看着他们父子耀武扬威；也不过因为心里没有了希望，这才不在乎懒得理会。
至于她的小儿子，既然不用承爵也不必担起支撑门庭的重任；她自是教导得性子疏懒、胸襟广阔。
成亲以来，小儿子夫妇和睦，感情浓烈，孩子又聪明可爱活泼懂事，她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满足了。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
她没兴趣理会庶次子如何折腾，只看着小儿子自立自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谁知，上天见怜，让她找回了嫡亲长孙女。
既然如此，有些事就必然得争一争了。
至少，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她可怜的小曦。
想到这里，老夫人心里忽然似揣了团火一般，莫名就有种干劲想要大干一场。
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她必须得立刻弄清楚。
回到府里，老夫人一刻也不愿耽搁，将老侯爷请到她的院子里，当即就问：“那个楚国公是怎么回事？”
老侯爷慢悠悠地捊着胡子，又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道：“还能有怎么回事，就是你看到那回事呗。”
老夫人眉头一沉，目光当即化为凌厉利箭飞过去：“我看到那回事？”
“你倒是说清楚。”她气恼得用力拍了拍桌子，“小曦可是我的嫡亲孙女，这才刚刚找回来，我可容不得任何人怠慢她。”
“谁怠慢她了？”老侯爷诧异地挑高眉毛，“你先别急着生气行不行？”
“人家南宫家那小子已经与她定了婚约。他们表现亲昵些，不是很正常嘛。”
“什么？”老夫人大惊，还失手打翻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盏。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已经定了婚约？”
“这是谁定的？谁同意了？”
“这婚约不能算数，我做为长辈连知情权都没有；他就想娶走我刚刚找回来的孙女？不行，这婚事我不同意。”
老侯爷见她越说越激动，当下连连摆手，劝道：“你别激动呀。”
“以前你都不知道小曦还在人世，她跟谁定亲，你当然不知道了。”
“南宫家那小子亲口跟我承认，这婚约是小曦家长辈答应了的；你可不能一认回孙女，就翻脸不认人吧？”
“你真打算这么做，你让小曦心里怎么想？就算那只是她养母，那也是养了她十几年的，说情份；只会比你我这两个老家伙重，绝不会轻。”
“再说，你仔细算算小曦的年纪，一旦我们公开她的身份；你觉得她日后还能找个比楚国公更好的人家吗？”
这一席话，说得老夫人又是一愣。
恼怒过后，心里涌上了浓浓的愧疚与深深的无力感。
片刻后，她迁怒地骂道：“都怪你；当年我说了要坚持继续找，你偏要放弃，说找了几年，真怎么着的早就找到了；既然找了几年都没音讯，肯定早就……。”
“如果当初你肯听我的，再往别的地方多找几遍，说不准早就找到小曦。她又岂会吃这么多苦头，如今连婚事都……。”
这件事上，他们每每起争执，老侯爷以往都不曾觉得自己有错；他当初也坚持了几年，才提出由次子承爵；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发展。
但是现在，面对喜从天降的孙女；面对老妻心疼之余的指责，他忽然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理亏。
可是，再怎么样；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法再倒回头。
想了想，他沉声道：“如今再提那些事已经毫无意义。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补偿那个孩子。”
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小曦与南宫家结亲也挺好。待过些日子，让南宫家正式派人上门提亲，就算把这门亲事过了明路，接着，就可以抓紧时间给小曦备嫁。”
老夫人哼了哼，倒没有再跟他争执。
确实，事已至此，再争执也回不到从前。
没有意义的事，何必再论对错。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才失而复得的孙女，转眼又要嫁到别人家里去；她这心里就跟被人剜了块肉一样，气闷难受又隐隐作痛。
她舍不得啊！
苦了十几年的孩子，还没享过一天福，又要……。
唉，但一想到凤明曦的年纪，老夫人就又愁又纠结。
“那可说好了，那孩子回来，必须得给她好好补偿。”老夫人转念想到这事上头，心情才好了些。
“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召集府里所有人；让他们来认一认我们的大孙女。”
“另外，小曦回府，她住在哪里也得划个章程出来。”
“再有……。”
老侯爷听着她条条细数，一门心思方方面面给凤明曦张罗；听到耳里一时是又欢喜又心酸。
欢喜的是，嫡长房一脉，他最出色的子嗣里，好歹还有条血脉留下。
心酸的是，可惜，他的儿子凤璋却没受上天眷顾，终归早早舍了他们二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