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凤老夫人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先回去吧。我该到前面招待客人了。”
这是——允准今日的提亲,同意他与小曦的婚事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南宫无殇反而有种不踏实感。
凤老夫人见他似乎欢喜得傻住,慈爱地瞥他一眼,换了稍微轻松的口吻,说道:“小曦今天一早就赶回桃源村,是你的主意吧?”
这话虽然是问句,可听她语气,基本是带着九成肯定。
南宫无殇终于从巨大惊喜中回过神,不过,他的眉梢眼角都透着浓浓的掩不住的欢喜。
眼睛也熠熠发着光。
他傻笑着,一不留神就顺势点了点头。
待他反应过来,尴尬得直眨眼却又不好解释时;凤老夫人嗔怪地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拾步慢慢走出凉亭。
“谢谢老夫人。”南宫无殇在她身后眉眼飞扬地郑重其事地道了谢。
谢谢她的成全。
谢谢她对凤明曦真心的疼爱
“不必急着谢我。”凤老夫人虽然离开了凉亭,她的声音还是淡淡传了过去,“我要看到,她过得幸福。”
言下之意,倘若日后他的行动不能让她满意;这婚事,即使她今日答应了,日后也一样可以反悔。
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她的孙女受委屈。
得到凤老夫人首肯,南宫无殇一颗七上八下似了无数吊桶的心,终于缓缓安定下来。
因为他知道,只要凤老夫人这关过了;老侯爷那里的问题自然不会大。
这门亲事,十有八九稳成了。
南宫无殇离开时,整个人自上而下似乎都沐浴在春风得意里。
不仅走路带风,连他路过的空气,都似乎透出一股幸福甜美的味道。
当然,在没有迎回祖母与父亲前,他心情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直到两个时辰后,看见他逼迫前去提亲的两大佛笑容满面回府;他才真正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无殇,这是交换回来的庚贴,你可要收好了。”南宫老夫人见他破天荒地在门口迎接自己,忽然就理解他的迫切心情;一进屋,便如他所愿将庚贴拿了出来。
“谢谢祖母。”南宫无殇一点也不客气,眼疾手快将庚贴拿到手,反反复复看了许久。
“我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
南宫老夫人轻哼一声,“现在知道我对你最好了?昨晚是哪个没心肝的要胁我来着?”
南宫无殇微微眯着眼睛,笑吟吟接口问:“谁?我也想知道是谁。”
南宫老夫人瞧见他这装傻的无辜样,只能老怀安慰地摇摇头,笑骂一句:“你呀。”
楚国公府前来忠烈侯府提亲的事,在两个时辰后,凤映容也终于知道了。
她忍不住既紧张又欢喜地捏着帕子在自己闺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他让人来提亲了?”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最配他。”
“他终于知道,还是我对他最好了吧。”
“以他的身份,祖母与祖父一定会答应的吧?”
“哎呀,我今年已经十六了;他……他也过了弱冠。”
“这婚事一定下来,很快就会定婚期了吧?”
“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嫁给他?”
“在他生活的地方与他一起共度晨昏……。”
她的贴身丫环站在角落里,听着她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再观察她的脸,见她眉宇皆洋溢着无限憧憬与欢喜;一时吓得不住地悄悄地往后缩。
楚国公府确实是前来提亲了,老侯爷与老夫人也确实答应了这门亲事。
可她该怎么跟小姐说,楚国公想娶的并不是小姐?
而是那位刚回府不久的大小姐?
小姐眼下有多高兴,一会知道真相后,就会有多失望愤怒。
她、她怕承受不住小姐的怒火啊。
凤映容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婢女曼珠把脑袋垂得更低了,身子已经快缩到门框去。
又过了好一会,凤映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曼珠,倒杯茶给我。”
婢女刚松一口气,闻言,霎时又提起了心。
凤映容喝了茶,正准备再接再厉;就见有个丫环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大事不好了。”
曼珠一听这话,立时悄悄踮着脚尖往外挪。
“什么不好?”凤映容瞪向丫环,“你家小姐我好得很。”
她就快要与自己的心上人成亲了,还能有什么不好。
“不是,小姐……奴婢是说楚国公府他们前来提亲,并不是为了小姐你;而是给、给大小姐提亲来着。”
“什么?”凤映容脚下一个跄踉,这记晴天霹雳太猛,劈得她完全难以接受,“你撒谎,他怎么会看上凤明曦那个不知礼仪廉耻的村姑。”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去,你快去仔细打听;是不是弄错了。”
“他想娶的人怎么会不是……”她?
“小姐,这是真的。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他们已经拿了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合过庚贴;现在连庚贴都交换过了。”
“啊……假的假的!”凤映容失声大喊,颓然捂着脸慢慢滑坐在地。
双肩微抖,泪水从指缝滑落,她无声又悲恸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累之后,她发了一通脾气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赶出去。
继而独自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任谁来哄劝,都不肯开门。
夜,在严氏无限揪心中,缓缓如流水滑去。
楚国公府向忠烈侯府提亲的事,低调得在京里几乎没溅起一丝水花。
以至连宁景宸都没有收到消息。
早朝过后,他去了后宫求见皇后。
栖霞宫的大殿,仍旧奢华昳丽,处处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母后,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宁景宸一板一眼给皇后行过礼,一本正经就提出来意,连多半句客套都没有。
皇后已经习惯了他一丝不苟的性子,倒不太意外。
但对他口中所谓的“相求”之事,倒起了些许好奇。
“是何事需要用得上相求二字?”皇后含笑看他,温和打趣;心里在思索着最近有什么事能劳他烦心,又需要求到她这里来。
然而,想了一圈下来,皇后也没发觉有什么事需要劳动到他这东宫太子。
“母后,”宁景宸仍旧微微躬身站着,闻言,又恭恭敬敬给她施了一礼,方道:“忠烈侯府的大小姐前几日意外生还,这事你知道了吧?”
皇后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你说的事与那位大小姐有关?”
“是。”宁景宸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坦荡回应之余,就接着道:“若按照原本的婚约,倘若那位大小姐没有在幼时发生意外;早在几年前,儿臣就该与她完婚。”
皇后一颗心沉了沉,又同时高高悬起。
“景宸,”她温和地笑了笑,试图将心底莫名恐慌压下,“你也会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
“可惜这种假设并不存在。意外,它确实发生了。你和她的婚约也早就解除。”
“说起成婚。”皇后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凝着他神色不明的脸,“你和左相千金的婚事,今年确实该操办婚礼,着手大婚了。”
“母后,”宁景宸并不理会她刻意岔开话题,只说自己想说的,“儿臣今天前来,就是想求母后替儿臣做一件事。”
“儿臣觉得,忠烈侯府的大小姐既然仍在人世;那么先前因她意外才不得已而解除的婚约,也该仍继续有效。”
“儿臣,大婚想娶的人——是忠烈侯府嫡出大小姐,凤明曦。”
皇后震惊得身子猛地绷紧。
“你,说什么?”许久,她才听到自己发出隐着害怕的声音;但她的目光直直盯着眼前挺拔俊俦的儿子,没有丝毫闪避,“先不说忠烈侯府会怎么想。就说左相府,你想让他们家千金怎么想?”
“你可别忘了,你与左相府千金已经定亲两年。”
“尚小姐去年已经及笄,你们今年就该大婚;你该把她娶进门做你的太子妃。”
皇后越说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你现在突然告诉我,你想对左相府悔婚;回头去娶一个流落在外……。”
“这事,别说其他人答不答应;首先,你母后我,就绝对不会答应。”
“与忠烈侯府的婚约早就解除,不管什么原因;解除了就是解除了。就算如今凤大小姐安好回来,只能说明你与她注定有缘无份。”
“你就好好准备与尚小姐今年大婚吧。至于凤大小姐,你与她各自嫁娶,各自安好。这——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母后,”待皇后激动发表完各种意见或劝慰,宁景宸才缓缓道:“儿臣没有打算主动与左相府解除婚约。”
“如果左相府愿意,儿臣在迎娶太子妃之后;亦当迎左相千金为侧妃。”
“啪!”
皇后重重拍了桌子一掌,再也无法掩饰心头震怒。
“景宸,你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混帐话?这番话若是传到左相耳里,你猜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让人家堂堂左相嫡出女儿,从堂堂正正的未来太子妃贬为侧妃?
这是结两姓之好吗?
这是迫不及待给自己拉仇恨吧!
“忠烈侯府的婚事休得再提。凤家大小姐无论生死,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母后,”宁景宸略带失望地看她一眼,面上丝毫没有因她震怒而退让,“儿臣之所以前来相求,是以为母后会站在儿臣的立场,先为儿臣考虑。”
而不是先去为一个太子考虑。
反过来,才想起他还是她儿子。
“你若是不肯为儿臣考虑,儿臣只有……。”
“景宸,你还想干什么?”皇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尖都刺痛得瑟缩了一下。
打断他的声音是那么尖锐沉痛,她闭了闭眼睛,才低低道,“难道你还想拿这事去烦扰你父皇?”
当年,她的儿子会与忠烈侯府的千金小小年纪就订下如娃娃亲,全都因为皇帝他——。
往事不可追。
皇后不想在儿子面前失态,不然这会她真想掩面痛哭。
“母后?”宁景宸看着她这般过激反应,疑惑地怔了一下。
皇后用力地紧了紧椅子扶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事。”她微微一笑,抬首望着长身玉立的儿子,她又是那个慈爱优雅雍容万方的皇后,“你怎么会突然想与忠烈侯府的大小姐再续前缘?”
她这话听着只是单纯的好奇。
宁景宸目光闪了一下,自然不会只凭眼前看到的,就下结论。
“母后,儿臣觉得,既然凤大小姐无恙而归;当年因她失踪就解除的婚约便不应作数。”
皇后没说心里话,宁景宸作为儿子,说话自然也有所保留。
刚才她的过激反应,已经让他看明白,他的母后不愿意他与忠烈侯府再有牵扯。
但是,他却想与凤明曦纠缠个一生一世。
皇后沉默片刻,权衡过利弊之后,倒没有再开口就一下将话说死。
“就算你想与她再续前缘;这事,也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
皇后没再提左相府,而是与他就事论事。
“忠烈侯府怎么想,凤大小姐对曾经解除的婚约又是什么态度;你倘若真心想娶她回去做你的太子妃,这些,都不能不考虑,对吧?”
“自然。”宁景宸附和她,“母后不如宣忠烈侯府的老夫人进宫叙叙话?”
不管什么态度,见到面仔细探探就知道了。
皇后自知这事不能避着拖着,她的儿子她知道;宁景宸一旦对这事起了心,那就势必一定要求个结果。
拖着避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若在她这里行不通,他肯定转身就能去找他父皇作主。
如果让皇帝出面,左相府的千金,要么主动退婚;要么就屈身做侧妃。
忠烈侯府那个在外流落十几年的大小姐,只怕到时就真要成为太子妃不可。
皇后想了想,点头应允:“好吧。我改日宣凤老夫人进宫叙叙话,先探一探她对这婚事的态度如何。”
宁景宸却不让她改日再改到其他日,直接就道:“母后,择日不如撞日;如今天色还早,不如你这就差人宣凤老夫人进宫叙话。”
皇后:“……”
平生第一次被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儿子气个半死!
见过心急的,没见过心急成他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