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虽然刚才乍然听闻“天花”二字,惊得远远躲避;但,他们仍旧没有离去。
神色间,依稀可见他们对凤明曦刚才的话透着半信半疑。
“大家看她的手和脸,看见她露出那些皮肤上的水疱和脓疱吗?那就是得了天花才有的症状。”
众人用力地盯那跛足女乞丐看了看,待瞧清她手背与脸上隐约露出的皮肤,果然冒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脓疱时;终于再度“哄”的一声,惊慌四散。
“真是天花啊。”
“那是会传染的,能要人命的病啊。”
“快走快走。”
“看来那乞丐婆不安好心啊。”
“就是就是,这浑水我们还是别趟了。”
百姓纷纷议论,唾弃地对着跛足女乞丐指指点点,又低声地骂了几句。
然后,又复杂地打量了凤明曦主仆一眼。
接着,再没有哪个胆大不怕死的敢在巷子继续逗留不走了。
自觉主持正义的百姓们纷纷掩着口鼻避走,跛足乞丐婆与壮年男乞丐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转身,也想趁着这功夫随人流退走。
“慢着,我让你们走了吗?”凤明曦清脆悦耳的声音激灵灵传过去,“明知身患天花,还特意跑来这里三番四次想碰撞我;这——要说不是有预谋的,只怕都没人相信吧。”
那群乞丐起初听闻她喝问,着实愣了一下;但那乞丐婆显然是领头的,一愣之后立即就反应过来。
只不过,她压根没料到,凤明曦开口之际已经释放暗劲在他们前面竖了道墙。
与此同时,还分出千丝万缕的内劲一股股将他们束缚住。
所以,后面的话,他们不想听也得听。
突然失去行动力,乞丐婆惊骇得脸都白了;再一听这番话,几欲晕死过去了事。
穿着靛蓝衣裙的俏美少女扬扬眉,空灵清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说吧,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对方许给你们什么好处?”
先利用一个身患天花又老又残的乞丐婆来接近她,倘若这个乞丐婆能成功;她就会染上天花,届时就算侥幸能活命,她的相貌也会因天花毁个七七八八。
在某些人眼里,落到那样结果的她,应该是活着甚至比死还难受。
第二步棋,就算乞丐婆不能顺利完成第一步计划,接下来还有让壮年男乞丐冲撞搂抱她这一招。
按对方算计,倘若她真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壮年男乞丐搂抱;即使最后不会被逼迫嫁给一个乞丐;她与楚国公府的婚事也肯定会完了。
为了婚事么?
难怪会迫不及待出手对付她。
“什么指使?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们就是听说正阳街附近有好吃的,听说这儿的好心人也多,才会过来这里讨食物。”
跛足乞丐婆垂着脑袋,披散的头发密密遮住她可怖的脸。
同时,也让人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殊不知她刚刚答得又急又快,早已将心虚泄露出来。
“你们是自己过来的啊。”凤明曦幽幽地笑了笑,“那你们可了不起,听说这有好吃的;还有个一定会给你们吃的好心人——她是侯府千金小姐?”
真以为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其实他们自己早就把破绽暴露了。
当然,一个身患天花还敢往正阳街跑的乞丐婆,还是令凤明曦心里有那么一点惊讶的。
要知道,天花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绝症;还是极具传染性的绝症。
官府见了,肯定要把患者拘禁到安全地关起来的。
那乞丐婆听了她一席话,脸色变了又变。
凤明曦从她的表现,已大概能猜出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官府来人没有?”她意兴澜珊抬了抬眼眸,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意图袭击谋害忠烈侯府千金会治什么罪,想必他们比我更清楚。”
话落,就见车夫带着官差气喘吁吁跑过来。
“大小姐,官差来了。”
红兰立时迎着官差走去,迅速又清晰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官差很爽快就将那群乞丐带走了。
凤明曦自是拿上点心,坐着马车回府去。
在她离去后,有道柔柔弱弱的身影自一处茶楼窗台微微探出。
“没想到,那个人如此不顶用。”她面貌不管特别出众,但那柔弱似水般温柔的气质,却衬得她独有一股我见犹怜的美。
即便她眼中含着不屑,可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温柔柔,这般嫌弃鄙夷的话出自她口中,竟也不曾令人觉得难听,反而生出一种实话的共鸣感。
“原以为,今天这出意外是场好戏呢;亏得我耐心看了半天,没想到白白浪费我的精神。”
她身后的婢女深有同感:“小姐说得是。”
出手对付忠烈侯府大小姐的人,实在是太没用了。
一个乡野回归的村姑而已,连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都不知这些年那个人是怎么坐稳那个位置的。
“好戏看完了,回府吧。”尚晗烟摇摇头,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从容起身,优雅拾步下了茶楼。
凤明曦就要嫁给南宫无殇了,于她来说,暂时对不对付凤明曦;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
倘若那个出手对付凤明曦的人能成事,她固然心喜。
如果失败,于她亦无碍。
只要凤明曦不要肖想太子,不要试图挽回旧情夺她太子妃的身份;她暂且放凤明曦一马变无妨。
想到这里,尚晗烟心情也好了起来。
当然,如果她知道宁景宸曾求皇后继续与忠烈侯府的婚约,而意图反悔与她的婚事的话,她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也应当笑不出来。
说起来,她还能保留未来太子妃的头衔,还真该好好谢谢凤明曦才对。
若非凤明曦无意,未来的太子府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对于被人莫名围观当看了一场戏的主角,凤明曦已经回到忠烈侯府。
她拿着从十里香买回的点心,邀功地回到芜清院。
“祖母,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人未见,娇笑声已传至花厅。
“你看吧,我就说这只皮猴子不到晚膳时间,都舍不得回府。”凤老夫人扭头,嘴里冲文嬷嬷抱怨;脸上却绽放着无比欢喜的笑容。
文嬷嬷微微一笑,同样高兴道:“奴婢看大小姐这样挺好。活泼机灵,聪明又孝顺。”
“她赶着时间回来陪你用晚膳,可见她心里最看重你这个祖母。”
“还是文嬷嬷最懂我心思。”少女甜甜一笑,人看着才到门口,但一眨眼就跨进了花厅,“祖母,你看看;这可是我从十里香买回来的。”
她说罢,将一包点心搁到了桌上。
文嬷嬷打开一看,就笑了:“老夫人,大小姐带回了你最爱的紫薯汤圆。”
“我记得文嬷嬷你最喜欢的是十里香的酥皮云吞。”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没记错吧?”
凤老夫人捧着摆在浅碟的紫薯汤圆,笑眯了眼:“没看出来呀,小曦你这丫头还连她的喜好一并记着了。”
凤明曦小脑袋一歪,振振有词道:“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文嬷嬷的喜好。”
凤老夫人与文嬷嬷这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俱意外又好奇地看着她:“这是为何?”
少女甜甜笑道:“因为,文嬷嬷你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以她祖母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把侍奉她祖母当成了一辈子的人生事业。
并且用心地孜孜不倦地做好。
这一点,凤明曦无疑是极其佩服的。
说句不太好听的老实话,就她看来,即便是她祖父——虽与她祖母是夫妻;但陪在祖母身边的时间也绝对没有文嬷嬷长。
更没有文嬷嬷贴心。
所以,她顺带孝敬一下对她祖母用心一辈子的文嬷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凤老夫人与文嬷嬷这对主仆听了这话,心头俱是一震。
一个是震惊于孙女的聪慧通透善良。
一个则是震惊于对方小小年纪却能设身处地为他人设想。
那是一种忽然遇到知音的激动欢喜与感悟。
“文嬷嬷,你别光愣着啊,快尝尝这酥皮云吞;看合不合你口味。”
“不过祖母,”她扭过头,笑眯眯将凤老夫人护食的浅碟抢了过来,“一会就用晚膳了,这紫薯汤圆虽好;你却不能贪吃。”
凤老夫人正想再来一颗,哪料被她连碟子一齐端走;顿时指着她,悻悻笑骂:“瞧瞧,刚刚我还夸她,她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
文嬷嬷试了两件酥皮云吞也就住了手,闻言,慢悠悠道:“这事,大小姐做得好。奴婢也不惯着你。”
凤老夫人怔了怔,指着她,更加哭笑不得:“这才一包点心,这丫头就把你收卖了?这么快你就向着她!”
文嬷嬷笑眯眯点头:“老夫人说错了,奴婢这是帮理不帮亲。”
凤明曦趁着这两老太太斗嘴的功夫,已经让人传膳了。
就凤老夫人与凤明曦祖孙二人,晚膳不算太丰富。
按凤明曦要求,三素两荤一汤;量也不多,够她们吃饱就行。
不是过惯苦日子才养成的节俭;而是自小养成了不浪费的好品质。
不过这些解释听在凤老夫人耳里,只愈发让人更心疼这个孙女了。
用过晚膳,凤明曦挽着祖母胳膊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暗暗琢磨一番,凤明曦才撒娇般开口:“祖母,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想问一问你老人家。”
凤老夫人看着她娇俏含笑的侧脸,仿佛看到了自己英年早逝长子的影子,心里揪痛了一下,对她的怜爱更甚几分。
在这诺大的忠烈侯府里,这丫头看似活泼平易近人极好相处;可实则,戒心重得很。
回府这些日子,始终也只愿与她亲近而已。
心里默默叹口气,面上尽量轻松以对。眼角微微弯起,笑得慈爱又和煦:“哦,什么事令你感到困惑?”
凤明曦轻轻道:“听说我母亲当年是在战场上与我父亲成的婚,父亲得胜还朝;母亲才带着嫁妆一齐回京,是这样吧?”
凤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眼里有片阴影掠过,并没否认这事,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凤明曦默了默,留意到她面色还算正常,才接着又道:“我想问的是,当年他们带着我一同离京之前,母亲有没有把她的嫁妆单子交给你?”
凤老夫人垂着眼皮,默默回想当年的情形,笑容敛去,神情间多了一层浅浅黯然。
许久,她才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吗?”凤明曦呢喃一句,神色并不太意外。她早就感觉,她母亲的嫁妆单子不曾在她祖母手里。
虽然凤明曦不忍提旧事惹她伤怀难过,可事涉她母亲柳湘的嫁妆,那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她父亲的。
不忍心,也不得不提了。
“祖母,日后我成亲的话;我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按理该由我这个唯一的子嗣全部继承的,对吧?”
凤老夫人怔了怔,不由得抬头打量她一眼:“之前看你还……”一脸不情愿成亲的样子。
“怎么出去一趟就想通了?”
还主动提起嫁妆的事。
凤明曦也不隐瞒她,不过技巧性地撒了点小谎:“祖母,我去正阳街十里香买点心时,正巧碰上南宫无殇;他跟我提起十天后是个好日子,届时楚国公府会在那天上门下聘。”
凤老夫人又是愕了愕。
太过于震惊她话里后半段内容,倒没在意她前面说巧遇之事是真是假。
“十天后就上门下聘?”
这……楚国公府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难怪小曦会主动提起嫁妆。
聘礼进门,到时就要晒出来;她可不得抓紧时间准备嫁妆。
想到这事,凤老夫人又愁了愁。
凤明曦已接着将打好腹稿的话说下去:“祖母,这嫁妆单子的事,我们暂时别去管它了。”
“据说当年母亲回府带的嫁妆可谓轰动一方,就算没有嫁妆单子,有些东西应当也是京城罕见的吧。”
她顿了顿,澄亮的妙目含着期待看向凤老夫人:“祖母如今可还记得?”
依凤明曦的意思,在没有拿到嫁妆单子前;先在府里盘点一下那些贵重的罕见的,能先弄清楚先拿回来的,就先把这活给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