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惊之后,凤明曦几乎在呼吸间就飞快镇定下来。
宁景宸既然用“听说”做开头,就证明他手里也一样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可笑。
就算墨墨不是她弟弟而是她儿子,又跟宁景宸有什么关系?
他又凭什么在这拦着她质问她?
他又不是她的谁,他哪来的资格一脸光明正大做这事?
回过神,少女垂着眉睫,淡淡反问回去:“不知殿下听谁说的?”
在宁景宸出声前,她又道:“不过,不管殿下听谁说的都不重要。墨墨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打扰不到殿下。”
“如果殿下拦下我,纯属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殿下;这事,是真的。”
凤明曦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不管她与墨墨是什么关系也好;都碍不着谁。
她承认得坦然且直接,眼波也明净坦荡得很。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慢着!”宁景宸乍然听闻她坦白以对,似乎还反应不过来;或者说,表面上他看起来还是那张严肃正经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内心此刻有多激动。
长臂一横,稳稳拦住了想要越步走出亭子的少女。
“你就不想问一问,我为何急着找你求证这件事?”
少女睨他一眼,俏美面容十分诚实地露出几分惊讶:“哦,不知殿下为何关心这事?”
他想让她问,那她就问问好了。
看样子,她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痛快放她走的。
“凤明曦,”宁景宸定定地盯着她双眸,难掩激动地吸了口气,才问出声来:“墨墨的生父是谁?”
凤明曦心头微紧,面上却不显分毫。她微带嘲讽的目光掠过他冷峻脸庞,反问回去:“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宁景宸盯着她,声音略沉:“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与我有什么关系?”他眼眸半眯,冷芒在眸底闪动不停,脚步更下意识逼近她,“与我关系可大着。”
少女心头猛地沉了沉,对他逼迫的姿态不满,语气便流露了出来:“哦,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神色不满,偏偏腔调漫不经心。
这模样,几乎一下子就将宁景宸激怒起来。
满不在乎?
太子殿下心里冷然一笑,俊脸仍旧一板一眼地冷着:“那你听好了。我——宁景宸,就是墨墨的生父。”
“什么?”凤明曦失态得瞪直了眼,“殿下,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宁景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谁告诉你,这是笑话。”
那他这话——就是表示他说的是认真的了?
凤明曦惊悚地看着他,见他目光清正神色坚定,那模样——看起来确实是再正经严肃不过了。
半晌,她艰难发声:“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就算墨墨是我生的,他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怎么可能会跟这个瘟神一样的男人有过风流韵事?
这太打击人了。
她宁愿曾经与她春风一度的男人是南宫无殇,也比是眼前这家伙让她心情舒坦些。
“凤明曦,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而对你,对他;更加没有任何好处。”
宁景宸仍旧波澜不兴的模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隐约多了点怜悯的味道。
“六年前,我在历州一带出公差;某前夜里,我喝醉之后宿在堤坝附近的营帐。”
他轻轻睨她一眼,自顾自平静无波地往下说道:“临天亮时,我的人看见你从我营帐里夺路狂奔离开。”
他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看见她面容临近崩溃的模样;黝黑的眸子神情坚定又锐利:“尽管你不愿意承认,可这也掩盖不了墨墨是我亲生骨肉的事实。”
凤明曦:“……”
简直震惊得碎掉三观。
他的人目睹她与他在营帐里颠鸾倒凤共度春宵?
这是实证啊!
比严氏带回那个贾氏,各种侧面指证推测犀利得多。
但是,凤明曦还是觉得这事难以置信,而其中疑点也不能说没有。
许久,她才涩涩开口:“倘若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找我?”
莫非眼前这长得人模狗样的太子才是真正无底线不负责任的渣男?
宁景宸隐含歉然看了她一眼,闷闷开口:“那晚,我喝醉了。”
少女嗤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的人看到了我从你的营帐跑出去?”
宁景宸脸色微微泛沉,想起事情的始末,他内心是扭曲不满兼不情愿的,声音也沉了几度:“他们……隐瞒了我;一直到昨天夜里,我才知道真相。”
这算是简单交代了,他为什么事后一直没有去寻找凤明曦母子。
凤明曦原本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此际眼眸灵动转了几下,心里狐疑慢慢扩大数倍。
“你的人一直隐瞒当初的事情,可见他们当初并没有肯定,看到的人就是我,对吧?”
少女定定盯着他,灵动的双眸透着闪闪逼人的亮光:“我记得,你刚才说当初是你的人在临天亮时,看见一个姑娘从你的营帐跑出去。”
“既然当初天都没有全亮,那姑娘又是跑出去;你的人也没有追过去看清楚问清楚,怎么就能肯定那晚的姑娘一定是我?”
“殿下,乱认儿子的习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实在要不得。”
“你要是缺儿子,赶紧去找人给你生好了。”
“若是殿下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凤明曦本就不愿意相信,她曾经和宁景宸有过风流债。现在好了,她已经基本肯定,与宁景宸有过一夜露水姻缘的姑娘,应该不是她。
“凤明曦,”宁景宸脚步一错,闪身拦在她前面,“你急着否认,是因为还想嫁给南宫无殇?”
“告诉你,我没有乱认儿子的习惯。我也没有乱认儿子,不管你承不承认,墨墨都是我儿子。”
宁景宸有一瞬恍然,难怪他初见墨墨时,会感觉那么奇怪。
原来,那就是天生的血脉羁绊吗?
凤明曦被他强大的逻辑气笑了。
“请问尊贵的太子殿下,你怎么就能肯定以及认定墨墨一定是你的骨肉?”
连那天晚上谁与他发生关系,他都不清楚;现在来抢她儿子,倒是爽快干脆得很。
宁景宸眉头微微拧了拧:“刚才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者,墨墨长得像我,这是事实;既不容你否认,你否认也没用。”
人的长相是天生父母给的,谁也更改不了。
少女冷冷一笑:“说起墨墨的长相,你不觉得有个人比你与他更相似吗?”
“还有,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怎么认定;我郑重的告诉你,墨墨不是你的骨肉。”
“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说罢,凤明曦也没兴趣继续跟他啰嗦,抬步就要离开亭子。
谁料,宁景宸似早预计到她的举动;在她走出去前,一个闪身又阻拦在她前面。
“凤明曦,你死了这份心吧。我不会允许你带着我的儿子嫁给别人。”
“墨墨——他是皇室血脉。他不能流落在外,我会让他认祖归宗。”
他深吸口气,默默凝着面容冷清的俏美少女,叹道:“凤明曦,我以前许诺的条件依然有效。”
“只要你把墨墨带回来,我会迎娶你为正妃。”
凤明曦愣了一下,蓦地记起前事;这才明白曾经某天,皇后召她祖母进宫,他曾许她以正妃之位;而皇后大概私心不喜她,将正妃改为侧妃。
不过,不管是妻是妾,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就算到了今天,结果仍旧没变。
宁景宸睨她一眼,继续道:“而墨墨,也将会是正经嫡出的嫡子。是皇孙辈中,嫡出第一人。”
好完美的安排,不仅连她的将来已经安排好;短短时间,连墨墨的将来都安排妥当了。
凤明曦怒极反笑:“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感激殿下?”
宁景宸淡淡道:“感激倒不必,这是我该做的。只要你和他,心甘情愿的回到我身边就好。”
“回来?然后呢,看着你继续迎娶一个又一个侧妃?纳一个又一个侍妾?”
宁景宸默默地看着她,目光里透着几分不赞同。
少顷,他方道:“凤明曦,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绝不会亏待你与墨墨。但是,你也该学会体谅别人。”
学会体谅别人?
体谅他身为太子,迫不得已会不断充实后宫?
哈,真是天大笑话;想错他的心,还是猪油蒙了他的心?
“不劳殿下费心,”凤明曦懒得跟他纠缠,直白打断他,说道:“别说你不是墨墨生父。就算举例,万一……万一你真是墨墨生父;我也不会带着墨墨住进东宫。”
“你的太子妃还是让尚家的千金来做更合适。”
“还有,请殿下慎言。我与殿下的婚约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解除,现在我的未婚夫是楚国公南宫无殇。”
“如果殿下有空,我们大婚当日,欢迎殿下前来喝杯喜酒。”
“凤明曦,”宁景宸恼怒了,冷淡的目光压抑着几乎无法隐忍的怒火,“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嫁给别的男人?”
“还想带着我的儿子嫁给别人?”
“你不觉得过份不觉得自己这举止纯属异想天开?”
“就算退一万步说,我同意你嫁给别的男人;可你让别人怎么看墨墨?你以为父皇会同意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你别痴心妄想了。”
“回头立刻跟楚国公府说明情况,和楚国公解除婚约。”
“至于尚家千金……”他迟疑一下,瞥过少女冷傲倔强的面容,微微叹口气,“她比你小,又是在你之后才定下来;日后,只能委屈她做侧妃了。”
哈,好一个委屈尚晗烟做侧妃!
凤明曦简直无力吐槽。
这瘟神真的是一国储君吗?
这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毛病,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难道他听不懂人话吗?
她说了,墨墨与他无关。她和墨墨的将来,更加与他无关。
他怎么就那么大脸,直接将她和墨墨视作私有物,不假辞色给安排上了呢。
“殿下,趁天色还早,我劝你还是赶紧找御医看看吧。”她讥嘲地扬了扬眉,不掩饰地瞥了眼他脑袋。
态度倒是十分诚恳。
说他脑子有病!她竟然敢!
宁景宸额角突突地跳了跳,如果不是考虑到墨墨是他亲生骨肉,他这会或许已经忍不住拂袖而去。
“凤明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耐心有限。”
少女嗤笑一声,丝毫无视他的警告:“殿下说错了。我既不吃敬酒也不吃罚酒。我吃酒,只看心情。”
“还有,我儿子是我儿子,不管他的生父是谁;都不会是殿下你,请殿下你尽管放宽心,放心去娶你的尚小姐回来做太子妃好了。”
“我的婚事和我的儿子,就不劳殿下你操心惦记了。”这是实话,也是警告。
别以为仗着太子的身份,她就会怕他。
凤明曦说完,再不理会宁景宸,直接绕过他出了亭子,快步走向马车。
“凤明曦,你不能那么做!”
“我不允许!”
带着他的儿子嫁给别的男人?
她休想——做梦!
宁景宸没有再追出去,也没有将心底的话喊出来;但他相信,凤明曦听得懂他隐藏没说的实话。
他不允许?
少女弯了弯唇,露出一抹似讥似讽的浅笑。
她准备嫁给谁,还需要他允许?
他以为他是她的谁?
谁给他的资格底气与权利去说这句话?
有本事,他就拿出铁证,证明墨墨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过,就算墨墨真是他的亲生儿子又如何?
这五年以来,他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有什么资格跟她抢儿子?
更别说,他压根跟墨墨的生父没半毛钱关系。
宁景宸目送着少女大步离去,眸光凝着随风飞扬的绯色裙裾,冷峻的薄唇微微抿了抿;几乎在瞬间,做了个重大决定。
凤明曦钻进马车,没有再往亭子那边回头望过一眼。一路毫无犹豫地直奔桃源村。
宁景宸在亭子静静伫立片刻,在马车渐行渐远之后,出了亭子,翻身上马;扬起鞭子“驾”的一声,叱喝胯下骏马往京城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