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回到清晖苑,才喝了杯茶,老夫人就派人请她去福瑞堂。
“少奶奶,奴婢听说将军新收了一位姨娘,那个新姨娘就是以前的明……如烟来着。”
趁着给凤明曦准备衣裳的功夫,红兰已经掩饰不住心里熊熊的八挂之光询问起来。
“据奴婢所知,她现在还留在福瑞堂;老夫人请你过去,会不会是她的主意?”
红兰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却没遮掩眼中担忧:“她是不是想借机迁怒到你身上?”
“你别杞人忧天。”凤明曦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不是挺高兴将军睡了别的女人嘛,还欢喜地说有人替她分担一起照顾将军了。”
“又何来迁怒。”
她笑了笑,神色柔和而笃定:“老夫人请我过去,是有正事的。”
红兰仍旧不放心:“少奶奶,防人之心不可无。”
凤明曦笑她:“知道了。你这么爱瞎操心,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少奶奶。”红兰跺了跺脚,脸莫名热了热。
凤明曦看得愣了愣,随即心中一动:这妮子,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好了,我去福瑞堂了。”
红兰替她系好轻裘的带子,又叮嘱一句:“绿蔓,照顾好少奶奶。”
凤明曦:“……”
好像她要出远门一样,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的?
凤明曦去到福瑞堂,老夫人坐在檀木圈椅中与温柔娴静仿佛冒着仙气的年轻美妇,正言笑晏晏温声细语说着话。
凤明曦目光一闪,含笑入内:“祖母。”
又朝展惜微笑致意:“夫人。”
“你来了。”笑声一顿,老夫人抬眼望向鲜艳明亮娇美如花的凤明曦,嘴角抿了抿,才道:“坐下说话吧。”
凤明曦从善如流自右侧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嫁进国公府也有些时日了。”老夫人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她,声音亦淡淡的,没透露什么喜恶,“是时候试着开始接手打理府中一些产业了。”
凤明曦心里愕然,没料到老夫人把她叫来福瑞堂是说这事。
她嫁进国公府满打满算都不够一个月,而住在国公府的日子,就更加是连两个巴掌都数不完。
她还以为,国公府的事情不会那么快交到她手里。
正乐得清闲自在呢。
而且,前段时间,老夫人才跟她提过;展惜是打理产业的好手,这些年,府里府外,相关的事情都是由展惜一手把持。
老夫人怎么会突然……。
眼角掠过上首垂眸含笑的女子,凤明曦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今天叫她来这里——是展惜的意思。
这么说,急吼吼让她打理所谓的产业,也是展惜的提议了。
虽然迄今为止,凤明曦还没弄明白展惜这位将军夫人,对她隐隐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凤明曦心里对她的猜测提防。
展惜光明正大甩手让她去打理所谓的产业,暗中一定挖了什么坑等着她去跳。
她当然可以推开不接。
只不过,推托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她嫁进国公府,身为国公夫人,接手打理国公府的产业,是迟早的事。
既然如此,她就会会展惜又如何。
就让她看看展惜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会给她挖什么样的坑。
她与展惜这位将军夫人,也算交手过一个回合了吧。
算起来,现在还是她小嬴了呢。
“打理产业?”顷刻间,凤明曦心念电转,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不知祖母觉得我能做什么?”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目光下意识往展惜这边拐了拐:“横县乌蒙镇有个庄子,是国公府名下的产业之一,那里有小半年的租没收上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展惜,才又道:“你明天就去乌蒙镇走一趟,把租子收上来吧。”
竟然让她去京郊不远的横县收租?
凤明曦实在太意外了。
小半年的租没收上来?
如今看来,这句话也是不可信的。
“有问题吗?”老夫人见她惊讶之余光顾着沉默,不由得微微沉了脸,又追问一句。
“没有问题。”凤明曦笑了笑,从容应答。
就算有什么问题,现在也看不出来;这事,她既然早就打算应下,这会当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展惜紧接着柔声道:“一会我让人将帐本送到清晖苑。”
凤明曦颔首致意,又看向老夫人:“祖母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随手端起了描边茶盏:“没什么事了。”
凤明曦回到清晖苑不久,展惜就差人将帐本送了过去。
“少奶奶,明天真要亲自去横县乌蒙镇上收租吗?”红兰捧着帐本,又是疑惑又是忿忿。
凤明曦张口便答:“当然是真的了。”
“横县乌蒙镇离京虽然不算远,不过之前一拨拨的人前往庄子都没将租金收回来;那庄子里头肯定有问题,我们先准备些东西,说不定明天还得留在乌蒙镇过夜。”
凤明曦动作顿了一下,又扭头吩咐:“绿蔓,如果我明晚没回来,墨墨和晓晓就由你看顾着。”
至于去学堂的接送,自然有南宫无殇亲力亲为。
基于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凤明曦可不放心别人。
绿蔓抿唇一笑,答道:“少奶奶放心,奴婢定会看好小公子和晓晓小姐。”
绿蔓做事细心稳重,凤明曦自然是放心的。
翌日清晨,凤明曦送完孩子去学堂,带着红兰就出发前往横县乌蒙镇。
中午时分,终于到了横县。
凤明曦望着前面酒旗招展的地方,吩咐道:“红兰,先去前面的酒楼歇一歇;吃过饭,我们再赶去乌蒙镇。”
红兰自然依照吩咐办事。
不一会儿,凤明曦就站在了酒楼前面。
凤明曦虽然不施粉黛,但她本来就长娇美动人;她没穿繁复华丽的衣裳,而是选择惯常方便素雅的服饰。
如此一来,反越发衬得她娇而不媚,美而不艳;眼眸悄然转动间,便愈见楚楚动人的清雅风情。
红兰长相虽然算不上十分美丽,但她眉目英气炯炯,又与凤明曦一般是身材高挑之人
凤明曦主仆二人在门口一站,就如一道亮丽无比的风景线一样,立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这些目光里,尤其以跑堂的伙计更为灼灼发亮。
他搓搓手,暗中以挑剔的目光打量她们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咧着嘴,小跑过去迎客:“两位姑娘是用饭吗?”
红兰扫了眼大堂:“有雅间吗?”
“有,有。”伙计殷勤走在两人前面引路,“请两位随我来。”
酒楼的布局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一楼设大堂,二楼设雅间。
凤明曦默默打量一圈,对这环境还算满意,才拾步跟着伙计走上二楼。
“两位姑娘,这边请。”
引得两人进入雅间坐下,伙计仍旧无比热情道:“两位姑娘想吃点什么?”
“有菜单吗?有的话先拿来给我们看看。”
“有、有。”伙计连忙将准备好的菜单拿过来,“小的就在外面候着,两位什么时候看好了,就唤我一声。”
说罢,他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退了出去;并且十分周到地顺手将房门带上。
一切看起来十分正常。
就是伙计一瞥而过的打量眼神,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凤明曦心里莫名生了警兆,她若有所思地瞄了眼门口,又不动声色低下头继续看菜单。
当然,被人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打量,这种场合,凤明曦实在见得多也经历得多了。
但仅单单打量几眼就会令她心里生出不舒服之感的,却少之又少。
不知是这家酒楼有古怪,还是那个伙计不对劲。
这般想着,凤明曦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总之谨慎无大错,她可不想暗沟里翻船,事后才来后悔。
然而,待到她叫伙计进来点菜时,仔细留心之下,又一点没看出伙计有什么异样。
很快,一道道菜就端了进来。
凤明曦瞄了眼伙计,心中一动,淡淡道:“你下去吧,我们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
按规矩,伙计是该留下来听凭使唤的。不过,既然客人要求,他们自然也会满足。
“是,两位姑娘请慢用。”伙计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只不过,在退出去前,他下意识拿眼角余光往桌上的菜肴瞄了瞄。
那余光飞逝而过,然而,在他视线回撤一刹,似乎没有忍住,往凤明曦脸上斜掠了一下。
虽然他那一蜻蜓点水式的一掠轻且快如闪电,但凤明曦还是察觉了不对劲。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她心头一凛,眼眸深了深,脸色倒是如常无异。
伙计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小姐,先喝汤吧。”红兰说着,拿碗给她盛了碗红豆汤。
凤明曦往门口望了望:“好。”
她嘴上应得痛快,自声音来听,完全听不出丝毫异样。
红兰眼睛却蓦地瞪大。
因为凤明曦点了点水,拿手指在桌上写起字来。
“店伙计有问题,这些饭菜不能吃。”
“我们,可能误入了一间黑店。”
红兰惊了惊,心头怒火猛地烧起,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揪住那伙计胖揍一顿,再审个清楚。
岂有此理,小小一个县郡,竟然敢对她们打主意。
可再愤怒,红兰也没有丧失理智。
什么都没有少奶奶的安全重要,她得忍住。
“既然这些饭菜有问题,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红兰同样斟了水在桌上写道。
凤明曦眸色深了深,继而轻轻摇头:“现在暂时不能离开。”
“敌暗我明;我们根本不清楚他们暗中安排了什么等着。”
红兰心头大为紧张:“那该怎么办?”
凤明曦十分冷静地想了想:“别声张。就佯装我们已经吃下这些有问题的饭菜。”
“先观察一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之后再见机行事。”
说到底,凤明曦不是害怕店伙计会出什么损招;而是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带有几分好奇。
这才是她决定暂时留下来按兵不动的原因。
当然,留下来可以,人身安全也要保障。
她和红兰自保皆不成问题,更何况,南宫无殇暗中还让侍卫跟随保护。
凤明曦就更不担心了。
如果这真是一间黑店,她或许可以顺手端掉,免除一方祸患。
红兰见她镇定如常,心里乍然听闻有问题而起的慌乱,也渐渐平息下来。
既然要佯装吃东西,那就装吧。
“小姐,这道粉丝炖羊肉看着就不错,你尝尝?”
“据说这道紫姜炆鸭是这里的招牌菜,不知味道如何。”
伙计在门外听着她恭恭敬敬的声音,咧着嘴笑了笑。
吃吧,吃吧,多吃点。
多吃点,一会他干活就不费事。
他十分耐心地垂首而立,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除了不时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倒完全看不出与寻常伙计有什么异样。
约莫过了两刻钟,里面传出的说话内容,终于有了变化。
“吃饱就容易犯困。”凤明曦笑叹一声,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她打哈欠的声音相当轻微,伙计还是把耳朵贴到门上,才听得真切。
接着,是红兰惊讶的声音:“小姐你这一说,奴婢也觉得有些犯困了呢。”
“吃饱了吗?吃饱了就结帐吧,我们该走了,再不走……。”
凤明曦轻声吩咐的声音却透出浓浓倦意,话未说完,她似乎就忽然困得抬不起眼皮,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姐,你怎么……”红兰看见她的异状,当即诧异之极;然而,她同样连话也没说完,就哈欠连连,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脑袋一歪,同样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伙计扬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诡异、得意、又充满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
他低垂的眼角,此时已不见分毫谦逊殷勤热切;取而代之的,是闪烁不已的道道危险精光。
无人留意到这外表圆滑的伙计,眼神闪烁下掩饰着什么异状。
大堂,依旧热闹喧嚣。
雅间里,声息已止。
不过,伙计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竖着耳朵贴着房门,又耐心地听了片刻。
然后,才朝某处扬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