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停笔！”
盛京城东南方的科举贡院里，随着礼部考官一句尖声的传话，下属官吏们开始清场，落座于后方，还在笔走龙蛇疯狂输出的考生抢在吏员收卷前再多写一些。
有位头发发白的老考生，卷面还空了大半，死活不肯离开书桌，被直接架了出去。
礼部考官对此习以为常，每次开科收尾总会有几位这样的人物，不值得稀奇，待场内清空，礼部考官略带讨好地看了眼身侧的叶子明。
因为数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影响恶劣，自那之后，会试便不再由礼部全程主导，设辅考官一人，监察糊名抄录，不让有心之人钻空子。
辅考官由皇帝随机择选，不一定是朝廷官员，也可能是某位名声在望的王爷，如承和帝的堂兄诚王就担任过一次。
而这届科举，由刑部代尚书叶子明担任辅考官，堪称最无可争议的一届科举，毕竟满朝上下谁都知道，叶子明眼里不容沙子。
察觉到礼部考官的目光，叶子明微一颔首：“糊名吧。”
底下人闻声，立刻动作了起来。
……
……
考试将近结束时略显狼藉的争分夺秒和叶盛无关。
热门天才考生要靠死缠烂打磨着多写几行字不免太过丢人。
早在礼部考官喊停之前，叶盛就已经交卷出院。
其时天色已黑，会试同样考三场，每场三天，九天八夜的节奏，经过乡试的经验，结束会试的叶盛没有像之前乡试结束时那么萎靡不振。
等候多时的张氏一瞧见人，拉上马车立刻奉上保温多时的参鸡汤，叶盛推却不过母上大人的盛情，捧着小碗一口干了。
张氏笑吟吟的：“你这时间还真正好，今日考完，明儿正好就是你的生辰呢！”
叶盛正想着事情，一时没有反应，半晌后回过神来，没记清楚方才母亲说了什么：“啊？”
张氏微微一笑：“累了吧，闭眼歇会，到家了叫你。”
叶盛顺从地闭上眼睛。
……
……
武安公主尚在军中演习，翌日，叶繁就自己带着叶小渔和杨顺来到青衣巷的寿安伯府。
叶家人不喜欢铺张地大搞宴席，叶盛的生辰宴规格低调，除了自家人外，就只有两名国学院的学生，以及云景。
云景转考理工学院之前，他们四人在国学院内算一个小圈子，交情比较深，也尊重云景自己的选择，聚在一起言笑晏晏，没有国学院撞上理工学院就不自觉迸发的剑拔弩张之感，神色最为清冷的，反而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叶盛自己。
叶繁一到，众人连忙起身见礼。
“你竟然还真有几个朋友？”叶繁挑眉，调侃了一句，让众人不必多礼，在家里不要拘束。虽然大家其实算来年纪差不了几岁，但身份到底不一样，云景还是自己的学生。
深知师长之辈的人在场徒惹人不自在，叶繁很有自知之明，寒暄两句后就进屋去找三妹妹和五弟弟玩去。
“叶大人倒是挺随和的啊。”国学院学子‘侯集贤’随口说了句。
云景情不自禁回忆了下，除了入学那日，因连迟意滋生的斗殴之事让叶院长沉脸肃声了一次，其余时间，院长大人都是淡泊处世的姿态。
武安公主重掌将印兵符，俨然大靖军国第一人，天工院院长说是三品，却不理朝政，除了天工院一亩三分地里掌握着实权，在其他地方并不好使，实有女强男弱之像。
学院里嘴快的家伙偶尔被功课逼到焦头烂额时不免拿院长大人调侃两句，有一次还被叶院长抓了个正着。
叶院长怎么说来着？
“咋滴，我吃软饭怎么了？我骄傲了吗？”
一想及此，云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引得友人疑惑发问，云景纠结了下，还是分享了叶院长的胡言，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地看向叶盛。
叶二弟一脸淡然：“确实是兄长的风格。”
一场玩笑过后，刚结束会试的考生不免还是将话题落到科举之事上。
“说来也是运好，这次居然是刑部代尚书叶子明担任辅考官，别的不说，至少公平性无可争议，便是落榜了也无话可说啊。”
另一名国学院学生‘陈畅’话一出口，侯集贤顿时皱起眉头：“知道你崇拜叶大人，但也请别说这般晦气的话。”
“口误，口误，自罚一杯哈。”
云景倒是有些好奇：“话说那位冯解元是何许人也？此前此人无甚名声，竟然能力压你们国学院一众学子，摘得桂冠？”
侯集贤也满脸纳闷：“不知道啊，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人物，那本举人知多少对他的描述，据说是颍州大儒孟宇倡的关门弟子，闭门求学多年，一朝出世惊天下，不知道真的假的？”
云景微惊：“颍州大儒孟宇倡乃先帝时首辅之臣，因双王争斗被牵连，罢官之后就回了老家，已多年没有音讯，要说是这人培养出来的弟子，有此实力倒也说得通。只是从未听说那位老大人这些年有什么收徒之举。藏得这么严实？”
陈畅耸耸肩：“谁知道呢。”
叶盛目光微凛，想起与那位冯仕子不期而遇后的擦肩而过时，短暂的几句对话。
……
“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会怎样？”
“最差的结果，可能会死吧。”
“便是如此，你也要继续？”
“自然，还请叶二公子，行个方便，莫要多事。”
……
“你怎么了？”注意到叶盛神色有异，云景关切问道：“怎么脸色忽然有些难看。”
叶盛长出口气：“无事。”
叶繁就在这时重新出来，招呼着几人进来入席。
人不多，规格也不大，但菜色还是很丰富的，几人调侃着托叶二公子的福，难得吃了顿好菜。叶盛全程面无表情，似自个思考着什么，就胡乱应了一声。
张氏看得都有些头大，这平时如此也就罢了，日后真金榜题名入了官场，这样的性情，如何跟同僚打好交道？
她一瞥和两个妹妹吃吃喝喝正欢的叶繁，暗叹一声。
她如今也明白了天工院是个自成一派的存在。
早知道，还不如就让叶盛也去考那个理工学院好了，有长子照看着，怎么也妥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