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青霓派庆典,中鸿城中来了许多劲装打扮的人,原本就很繁华的街道简直有些拥挤了。各门各派的弟子成群结队涌进城来,刀剑棍棒斧钺勾鞭,真是十八般武器齐上阵,让些个平头百姓看得眼花缭乱。路上时不时就可见不同门派的人相遇,客套一番便展开一场龙虎斗,搞得附近的小摊贩都变得机警无比,稍有不对立马收摊走人。更别说其他的酒楼客栈了,更是一天三五次地上演锅碗瓢盆满天飞的大剧目。这样的“热闹”场景,真是累坏了青霓派的一干弟子,整日满城转悠着四处救火。
郝灵灵趴在窗边,看着下方一团混乱的场景,不由暗自摇头。幸好没人敢在同知客栈闹事,不然每天这么吵,哪还睡得着觉?一想起狄望舒乌黑的眼袋,她就更加庆幸。
“……你那位朋友找到了吗?”
郝灵灵转头,只见郝云栖轻轻翻动书页,眼睛半分未离,似乎刚才他根本没有开过口。她郁闷地摇头:“没有。”
“既然这么担心,要不要我动用局里的人帮忙找找?”灵儿似乎对那个姓叶的姑娘颇为在意,又是陪她逛街又是为她置办各类物事,连流烟阁那等地方也跟了去。此次幸好灵儿安全无虞,不然……
“……不用了。”郝灵灵看向窗外,背对着郝云栖道,“中鸿城内并无分局,其他师傅也是初来乍到,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狄公子这两日暗地里没少用心,也没探出半点踪迹。”回想昨日狄望舒得知应残秋二人失踪时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惊讶,竟然会在这位以清雅温和著称的男子脸上看到那种冰冷得完全不带半点情绪的表情。
郝云栖放下手中的书本,推着轮椅靠近窗边:“木兄和齐兄呢?”
“齐楚还在到处找人呢,木大哥……”郝灵灵忽然打了个冷颤,话音一顿。
“怎么?”敏感地察觉小妹的变化,郝云栖抬眸问道。
郝灵灵摇摇头:“没,只是、只是觉得木大哥……好奇怪。”
“嗯?”
“之前灵儿一直觉得木大哥是个脾气很好的谦和君子,尤其是他笑的时候,亲近极了。可这两天……”郝灵灵突然说不下去,自从叶曼青失踪后,木怀彦的表现总让她感觉怪异。但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挂着亲和的笑容。行事也依旧不疾不徐,反倒是齐楚更着急,整日整日在四处晃荡。应残秋失踪后,他们几人便没有再呆在流烟阁的理由,齐楚和她都回了同知客栈,可木怀彦却坚持要留在那。
“灵儿也长大了呢……” 看着郝灵灵一脸迷糊的样子,郝云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好像不久前还是那个趴在地上耍赖的小胖妞,突然间就长这么大了——”
“大哥!”郝灵灵羞恼地叫了声。
郝云栖轻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是是,大哥不说了。至于木兄的事,灵儿也无需多想……”
“嗯。”郝灵灵点点头,“青姐姐初来乍到,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到底是谁要绑她呢?”
郝云栖凝眉:“按你所言,来人既不是离境,而叶姑娘与你同榻而眠,为何她被带走你却半点不知?以你的体质……”
“大哥的意思是……不对,那天我完全没感觉到有中什么迷药类的东西。” 郝灵灵皱眉回想,忽然浑身一震,“那日,弥音开花了!”弥音的花瓣混合云峰茶,是调神养息的好方子,而云峰茶正是青霓山独产的精品茶叶。她居然忘了这一层!怪不得那晚睡得特别香甜,以至于被惊醒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唔,弥音的花期短暂,恰恰选在那一日,只能说明,流烟阁有内贼。”
郝灵灵一惊:“那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日我们会呆在流烟阁?”
“叶姑娘既然无人相熟,也许,对方只是临时起意,顺手将她一同带走而已。”郝云栖眯眼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道。
“怪不得木大哥会留在那里,看来……”郝灵灵低喃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哥……是要一直留在中鸿城吗?”
郝云栖笑意微敛:“我久未出谷,对现今形式所知不多。云尧既然如此安排,想必近日也不是回纪州的时机。此次青霓派大典,少不得要留在此地。”
“可是大哥你的身体——”
“无妨。”
郝灵灵一下子泄了气,她这个大哥平日里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不在意,但真有了决断,便是山崩地裂也绝不更改。
“好了,小丫头,你当我不知你想混上青霓山么?”
被一针见血指出想法,郝灵灵半是心虚半是耍赖道:“反正狄公子有邀请灵儿啊,要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郝云栖失笑,忽然房门从外被推开,只见楼缘端着药汤走了进来:“公子,吃药了。”他看也不看郝灵灵,直直走到郝云栖身旁,将药碗递上。
郝灵灵吐吐舌,暗地里做个鬼脸,才在郝云栖带笑的目光中走出去。一出门她的笑脸就塌了下来,眉间爬上隐忧。
况姐姐生死不明,青姐姐又莫名失踪,再加上二哥先前交代的事,大哥还坚持要留在这,真是一团乱……
离同知客栈不远处的街角处,一对卖头饰胭脂的父女招呼着过往的客人。这几日多了不少女侠的踪影,因此生意格外的好,那老父亲满脸笑得跟花开一样,乐得嘴都合不拢。
天色渐黑,眼看没多少客人了,父女俩便收拾收拾摊子离开了。那做爹的挑着货箱,一步一摇地踏在青石板上,弯曲的扁担“咯吱咯吱地响着。他女儿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边,一手扶着挑绳,一手拿着小花手绢给他爹扇风。真是好一派父慈女孝相依为乐的光景,路旁偶有人经过都不由赞叹道。
这父女俩一路弯着小巷走着,七拐八弯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那老爹脚步一错,进了一条窄巷,一路走到巷子尽头,才在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停下。那姑娘手脚伶俐地跑在前头,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好让老爹进去。
一进门,便见小小的院子里对着磨盘和废弃的木板车,左侧挖了个小水井,院子右侧一角砌了个人高的小石屋,不时传出鸡鸭的叫唤声。正对院门的是一间陈旧的茅屋,屋门虚掩。
那老爹“呼”地一下放下担子,直起腰,整个人瞬间高了几分。只见他大踏步走到井边提了桶水上来,呼啦啦喝了个半饱,剩下的半桶水整个从头淋下,好不爽快。他转头看向蹲在货箱边整理的姑娘,闲闲道:“你还真是用心啊!”
“明天不还要用吗?”那姑娘头也未抬,只细心把刚才被摔散的东西放整齐后,才走到井边,径自打了水洗去脸上汗渍。
老爹脸上忽然莫名绽开笑花,皱纹一圈圈漾开,像水中涟漪不止。他忽地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出来。
夕阳艳丽的光芒照进院中,满院的物事都被染得红艳艳一片。殷红的光线映在老爹,不,该说是那个男子挺拔的身姿上,投射出长长的暗影。他往前一步,影子便压在蹲在井边的姑娘身上。那姑娘抬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背光的面容。
原先满布皱纹的脸早已不见,此刻落日的余晖将那人的侧影细细剪出,那立体感极强的五官毫不掩饰地显出某种高傲,似嘲弄似不屑。
静立几息,那人手一扬:“把衣服洗了来做饭!”
湿淋淋的衣服落在那姑娘身前一尺处,她静静起身,捡了衣服在井边搓洗起来。身后那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然轻哼一声,踢开屋门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