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跟着重楼四处闹了好久,直到入夜后用罢餐饭才回到宿处。此刻叶曼青早就疲乏不堪,随意擦洗一番便准备早点歇下。不想还未躺下,便听门外有人敲门。开了门一看,却是青霓派的一位女弟子,她在这住了几天,打了好几次照面看着便是眼熟。当下便笑道,“这般晚了,师姐有什么事么?”
那女子暧昧道:“有人想见你呢!”
“诶……不知是谁呢?”
“还能是谁?当然是木少侠啦!”那女子吃吃笑起来。
这次盛典,青霓山来了不少江湖少侠年轻俊彦,其中不乏相貌英俊潇洒之人,直把这些难得下山的女弟子们看得是心头小鹿乱撞。虽说平日里见惯了各位师兄弟,但到底不比外头人来得新奇。尤其清和如木怀彦、直率如齐楚、爽朗如谈九如、妖美如柳牵情等,更是女孩子们闲暇时谈笑夜间八卦的重点对象。叶曼青当初也不过是略提了下木怀彦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已,现下就已经有数个诸如“弱女子遭劫,温君子施救”等以“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为核心思想的狗血剧版本。
叶曼青在被打趣十数次后早已麻木,因此直接把她的话过滤掉,半是奇怪道:“他找我?这时候?”
“哎呀你这话倒问得有趣,不在这时候找你难不成还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么?岂不闻‘月明星稀相会时’?”
若是这时候口中含着水,叶曼青估计就是直接一口喷出了。暗地翻个白眼,她笑骂一句,问清了木怀彦是约她在云琅宫后的飞来石处后,便闹着推着把那个女弟子赶走了。想着夜间风凉,便转回房里又套了件外裳才出门。
这飞来石她倒是去过几次,说起来,似乎各地名山都会有这么一个景致,大抵是一块巨岩险险半悬在崖上,石下只一根石柱撑着,叫人看着不由大叹造物主之神奇。
一路上偶尔遇上其他女弟子,都是打声招呼便让行的。虽说现下青霓派出了掌门失踪这般大事,但一来此事还未有定论,且青霓派平日之事又都是顾飞扬吴山青处理的,一时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平常小弟子自然感受不深;二来夜间巡逻也多是派男弟子出动,女弟子中除大师姐裴英几人需轮班在云琅宫四周巡夜外,其他人只需在宿处排一两班,相较之下便轻松许多。
出了云琅宫,四周便骤然暗下来。好在叶曼青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夜视能力大为提高,再加上又是轻车熟路,便也不觉难走。不多时便到了飞来石处,只见黑逡逡一片并不见人影,不由暗自埋怨那根木头居然敢放她鸽子。
正想着些有的没的时,她忽觉背心一痛,似是被尖锐物事扎到般。那东西后劲挺大,她登时便被推得往前栽倒。电光火石间,她便回过神来,心中不由一寒。
根本不是木怀彦要见她,而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引她出来想杀了她!刚才扎到她的想来是匕首一类的东西,若不是她穿着那套刀剑不入的白衣,这个时候定然是一命呜呼了。好在那尖锐物插在她的外裳上,没有掉在地上。她便顺势趴着不动,暗暗等待着。
黑暗中她的感官敏锐许多,只听见呼呼的山风吹荡,沙石簌簌滚动的声音。虽未听见任何脚步声,她却只觉寒毛层层竖起。还未动作,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背部!
叶曼青瞬间屏住呼吸,心跳都似停了般。
那人刚拔下她背上的匕首便觉力道不对,不觉“咦”了一声。
叶曼青趁机一掌撑地,贴着石地滚开数尺远,背部已靠上那飞来石底下石柱。她这番动作一气呵成,那人也没料到这般,一时便和她对面而峙。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裹在一团黑中,浸在夜色中,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又是何人。那人缓缓站起,手中短匕划出一道白光刺向叶曼青。
夜色中陡然亮起一道红芒,只听金铁交击声,那黑衣人已被震退两步。这一交手,那人便已知不敌,今夜之事已然失手,当下不再迟疑,短匕挥舞佯攻叶曼青。那红芒贴护而上,黑衣人一沾即走,在山石间转了几转,登时消失无踪。
叶曼青惊魂未定,此时才吐出一口气。那红芒看着眼熟,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却听——
“这是第二次了,你该如何谢我呢?”
那妖娆的语气,不是离境是谁?
之前种种瞬间涌进脑中,叶曼青手脚冰凉,勉强笑道:“小女子无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道个‘谢’字罢了。”
离境嗤笑一声:“还是这般好逞能!”他手臂一挥,那红芒便收回袖中。刚走近叶曼青几步,他便停住,顿了顿才笑道:“怎的还不走?难不成是想和‘老爹’我多亲近亲近么?”
听他这般说话,叶曼青反倒定下神来,便也不急着走,反问道:“灵灵呢?”
“……好得很!你顾你自己吧!平日警醒着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有下次,可没人再……”离境似真为她担忧般,半嘲讽道。
叶曼青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不多想,她只消知道郝灵灵无事就好。这般思量,她便向着离境行了一礼,斟酌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日后……”他总归是救了她,而且也不曾真正害过她。只是真要她说出什么报答的话,她还真定不了心。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般,离境声音一扬:“我若是要讨这恩情,你愿不愿意都做不得数……还不走?”
他的声调诡异一转,陡然变柔。叶曼青知他脾性,声音越柔越是没好事,他既然这般说,那她也不必多想了。也不多言,转身朝来路走去。
眼见她走到灯火之下,离境才轻笑一声:“还是这般不经吓……”话音未落,他的声音转冷,“阁下还不现身么?”
山风将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夜色沉郁,突见一道比夜色更暗的身影赫然立在飞来石柱一侧——离方才叶曼青所站之地不过三尺远!
“阁下真是好忍耐,那般情形还能忍着不出手!”离境倚靠在山石上,右手看似随意地笼在袖中。
“……多事。”
离境顿时噎住,哼了一声道:“我就是多事了你又能如何?她到底欠我一个人情。”
那身影蓦地一厉,杀气凝聚,离境微微躬身,也是蓄势待发。哪知那人只是静静看他几息,倏忽间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低哑的话语飘在风中。
“没有下次。”
好半晌,离境才吁出一口气,额头已是湿凉。
“真是不好招惹……使役阁的人,为何会在此处?”
在房门前踌躇半晌,齐楚咬咬牙,敲响了门。只听门内淡漠的一声“进来”,他推门入内,如同在家中的每次拜见般,他老爹韩峮坐在书桌后半卷着一侧书靠近火烛翻阅着。
齐楚在书桌三尺前站定,低着头不言语。
许久,烛火忽地爆裂一下,韩峮坐着不动,齐楚自觉地上前擎了剪子将烛心剪短。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了,从小到大每逢被老爹叫到书房去时他都会这般做。也是他自小调皮惯了,每次都是在书房中等着挨批,只好靠这点小动作讨好他老爹。如今年岁日长,虽不再怕他爹念叨,但这习惯却留了下来。尤其是,如此刻这般无话可说之时。
果然,见他剪着烛花,韩峮便放下手中书册,哼道:“若是我不找你,你是要躲到几时?”
齐楚讪讪笑道:“这不是老夫子伤情严重么,我忙着看顾他呢。”
“有‘毒手神医’穆寒萧妙手在前,木少侠看护在后,还用得着你么?”
齐楚只笑嘻嘻赖皮道:“总归是守在那尽点心意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韩峮登时怒上眉梢,一掌拍在桌上:“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像什么样!”
齐楚敛了笑意,微微皱皱眉,没有说话。
“……我只问你,何时回家?”
“短时日内应是不能回——”
“不孝子!你娘整日在家以泪洗面,你还有心思在外头闲逛?”一面对这个惯常不听话的儿子,韩峮就止不住怒火。想到自家夫人幽怨的眼神,越发怒了。若是让外人瞧见一向风骨清卓的文守公这般面容,只怕要惊得揉花了眼。
“……我离家时已然说得清楚,未寻得大哥,我不会回去。”齐楚抬起头,直视着他面前的韩峮。
韩峮忽地一下站起,对视半晌,略带狼狈地转开头:“你……总归该为你娘想想。”
齐楚神色一黯:“娘亲……日后娘亲定能理解的。爹,韩家已是对不起大娘,现在是补偿的时候了!大哥失踪这般久,若是不能找到他,我怎能安心?况且自古长幼有序,我便是再不知礼,也不能觍颜占了大哥的位子……”
“够了!”韩峮忽地喝道,“你懂什么?!”
齐楚躬身行礼:“孩儿自知鄙薄,但此事孩儿已下定决心,还望爹成全。”
韩峮注视着他,神色几经变换,良久才疲惫地挥挥手:“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真是寻到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我便不多说了,但此次青霓派流云绘之事,你断不可插手,明白吗?”
“……爹是忧心朝中——”
“不止如此。”韩峮表情凝重,缓缓道,“圣上……近日、不大好。现如今局势变幻莫测,稍不留心便是不归之路,这中鸿城在三皇子手中……”
齐楚心中大骇,他虽是不沾朝政,但也知陛下圣体有违是怎生严重的情形。更何况,是他爹亲口说“不大好”,那便不只是不好了……耀国怕是要变天了……
“爹爹放心,孩儿再糊涂也不会出参与到这中间去。”
“嗯。你只消记住,江湖事少有江湖了的,朝廷……从来没有放过这一块。”韩峮交代这一番,神色微松,“你自来随意惯了,倒也无妨。我不日便要回京,你行事注意即可。夜深了,早点歇了吧。”
“是,爹亲也早歇息吧,身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