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残秋所用药膏果然效用奇妙,这么过了一日夜,叶曼青脖子上的青肿已消了大半。应残秋对她可谓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真如待亲亲小妹般,便是连喝口茶也怕她烫着。叶曼青几时被人这般待过,就是往日在家里,她一向自立惯了,哪像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日卧床比千金小姐还娇弱的?
这日刚用过午饭,还不及喘气,又见应残秋推门进来,手上托盘上放着一个玉瓷小碗。叶曼青哀叹一声:“阿秋,你这是把我当猪喂吗?”
应残秋抿唇一笑:“哦?待会儿请胡总管来给你称称?现在,先把这碗莲子汤喝了。”
无奈,叶曼青只得端了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应残秋含笑坐下,说些平日闲事。叶曼青垂下眼帘,今天应残秋似乎有些心神不定,面上虽是谈笑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看来。嗯……
“哎呀呀,太撑了太撑了,不喝了!”
叶曼青放下小碗,就要起身,却被应残秋一把拉住。她惊诧看去,应残秋似也觉出此举过于突然,神情一黯:“是我勉强你了……”
“诶,我开玩笑的啦,我喝就是了……”叶曼青端起碗咕噜咕噜把剩下的大半碗汤喝完,“快别苦着脸啦!”
见应残秋重又绽开笑颜,叶曼青不由笑开,果然,问题在这碗汤中么?且观她后续动作如何。说笑一阵,叶曼青渐感燥热,连着灌了几杯茶水也不解热,这般深秋时节坐在房内,她竟能沁出汗来。
“曼青,你很热么?”
来了。叶曼青挥着衣袖扇风:“嗯,可能是这两天补得太过了。”说着,她似真似假地瞪了应残秋一眼。
应残秋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渍道:“出点汗也好,把体内寒气去一去。不过你身上湿了,若是吹了风着了凉可就麻烦了。”
叶曼青只顾着扇风没有说话,又听应残秋笑道:“行了行了,你这般也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沐浴一下净净身。”
“沐浴?!”叶曼青一下来了精神,从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几乎没好好享受过热水澡了,就是在青霓山上也都是跟着那些女弟子隔天冲冲凉。
“是啊,长凭府后山有一地谷,终年温水涌吐,轻烟飘渺,水温宜人,最是适合洗浴养身。”
原来是温泉。叶曼青心痒难耐:“真的可以带我去么?”
应残秋轻笑:“当然,随我来吧。”
叶曼青喜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一路穿庭过院入了后林。林中遍植枫树,但见红叶层层浸染,直把山林映衬得如天际云霞般绚烂。顺着枫林中石板铺成的小道曲折行走小半刻,便见林中隐隐蒸腾出漫漫轻烟。袅袅烟云飘荡,簌簌红叶飞落,不多时,一个半月形的清池便已隐然在望。
这般美景之下,舒服地泡个温泉澡,那绝对是人间一大享受。只是——
“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吧?”
应残秋掩唇:“放心,三皇子早前便已允了,但凡我来此处,便不许其他人打扰。”
“那我就放心了!”
叶曼青眨眨眼,稍稍活动了一番手脚,便找了个适合下水的褪去外裳叠好放在一旁。稍一踌躇,她便将身上那套一直不曾脱下的白色丝衣也脱了下来,只穿着肚兜亵裤入水。
“阿秋不下来么?”
应残秋一愣,笑道:“怎可能?”便也去了衣裳进入池中。
周遭都是雾气弥漫,她二人浸在水中,虽是相距不远,但彼此的面容却瞧不真切。叶曼青双眼微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水下卵石。应残秋见到她脖子上的金丝锦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她故意拿出那半粒夜明珠,她也只是稍显诧异,倒不像是认得这些东西的。如果不是和这些有关,那她特意引她来这个温泉,又是想探看什么?
正想着,却听应残秋静静道:“……八岁那年,我和小妹逃出家门,一路漂泊到凭州。我们在中鸿城无依无靠,只靠沿街乞讨为生。我幼时……身体孱弱,反倒是小妹对我多加照料。这般过了半年,生活虽是困苦,却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也得到一些好心人相助,日子还算平顺。却不料,一日小妹又出去乞食,从此却是再无踪影……”
她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往事,叶曼青只在一旁听着,并不开口。良久,直到应残秋叹息不语,她才笑道:“你说得这般详细,可是确认了?阿姐?”
应残秋一震:“你、你记起来了?”
“我什么也没记起来。”叶曼青往她身边挪近一段,“该是我问阿姐,这般用心安排我来此,可找到想找的东西?”
此时她二人相距不过尺远,叶曼青此话一出,应残秋面色变了数变,才叹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机敏聪慧。”她抬手轻触叶曼青光洁的左肩,“你忘了么,这赤身蟠螭纹可是你娘亲手为你绘上的,歆眉。”
叶曼青侧头看去,只见应残秋指尖所指的地方,一道暗红色的龙形图腾隐隐浮现,在水雾的蒸腾下越发清晰,其间纹理细致之处,竟是栩栩如生仿若龙腾将跃。
这日上午,顾飞扬再次召集门下弟子,却不是为了别的事,正是朗尘一行要启程回化城寺。因着长无大师至今仍无踪迹,青霓派上下都是心下惭愧,便在送行礼数上极尽周到。朗尘连连稽首言谢,眼见日头不早,便向众人拜别。顾飞扬宽慰一番,便亲自送他们下山。
依旧是四人合抬的无顶柳木轿,轿中却是空空荡荡。这么瞧去,那一队僧众的背影倒都显出几分失意来。
重楼站在山石后,远远看着这一幕,面容肃穆,手指不由扣紧掌下石头。
“哈哈,瞧你这副可怜样,不会还在为昨日输给我懊恼吧?”
身后传来熟悉的嘲笑声,重楼皱皱眉转过身:“你有完没完?”
“我就没完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飞宇做了个鬼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坏笑道,“还是说,小师妹知道你把她的荷包弄丢了不理你了?”
重楼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迈步就走。偏偏飞宇还在后头不依不饶地叫道:“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个叶姐姐下山了你忙着伤心是吧!“
正疾步走开的重楼脚下一顿,低着头站在原地,缓缓捏紧拳头。
飞宇见他的话奏效,笑得越发开心,上前几步就要再刺激重楼几句。不料刚走近一小段,就见重楼猛地转过身,梦不吭声将他扑倒就是一拳。他一时也是被打蒙了,待醒过神来,已经挨了好几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飞宇长这么大还未被人这般欺辱过,便是和师兄弟们较量逗趣,大家也都让着他,再加上他活泼灵动,平日里都是他耍着别人玩,哪曾真正挨过打?当下一阵邪火冲脑,他嗷嗷叫着就抬腿踹重楼。往常下手极有分寸的重楼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动手也好不含糊,竟是丝毫不让。两人厮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地方又不显眼,加之今日门中众人都有事忙,闹腾一阵,竟是无人来将他们分开。终于,两人都打累了,瘫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大声喘气。
“呼,呼……你、你发什么毛病,呼、呼……”飞宇肿着腮帮子直抽冷气。
重楼一双眼睛紫黑,侧了头冷冷盯着他:“下次我就把你的牙敲碎,看你还敢胡说!”
飞宇不由缩缩脖子,硬撑着叫道:“我说什么了,啊?不就是——”见重楼双眼一眯,他立时噤声。
重楼慢慢爬起身,俯视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跛着脚往云琅宫走去。
“你——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得比你多了去了,等以后三师兄做了掌门我做了掌院,非让你扫一辈子茅房不可!”
重楼蓦地转身:“你说什么?!”
飞宇一惊,呐呐不敢再开口。重楼注视他几息,忽然转身飞奔而去,竟似将腿脚上的疼痛忘了个精光。留下飞宇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叫唤了两声,眼见少有人经过此处,只得忍痛撑着地板一点点挪起身。哪知脚下一软,便又要瘫倒,边上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地将他整个人拉起来。
“三、三师兄……”
顾风一面带微笑,只是那双桃花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飞宇,还请你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与三师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