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叶曼青的“骑术”不佳,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到让人嘴角犯抽。如果老谭头此刻站在茶摊口看的话,眯着老花眼也能看清蜿蜒山道上龟速前行的两骑。眼看着日薄西山,显然今日的宿头又要错过了。叶曼青现在反正是皮厚不怕开水烫,露宿野外的事她也习惯了,只要楚南漠没意见,她也不急。不过摔了这么多次好歹有了些进步,现在她已经敢在马背上坐直身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紧紧搂着马脖子一副不勒死马不罢休的样子。
“追、追风,你慢点,我可……一点都不急啊啊!”
临湖的一片青草地还未被秋意沾染,郁葱葱的暗绿色铺满整个洼地。环顾四周,只见山丘层层伫立,恰好在中间围出这一小块谷地。水源充足、草泽清美,最适合他们这般路过的旅人了。
楚南漠站在湖边,青皮在他身旁静静饮着湖水。黑衣青马,静静倒映在湖中,在青山环绕下,像是一幅宁静悠远的水墨画,于无声中透出雅致。
与这幅唯美画面极不相称的,便是在湖边草地上歪歪斜斜奔走的一人一马了。不用说,那自然是倔劲上来非要把骑马这门功夫学个速成的叶曼青和无辜受累的追风了。看她在马背上东倒西歪随时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叫人不由捏一把冷汗。听她时而尖叫时而大笑,楚南漠静静地抚着马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她身上。他的身形虽是悠然,却是蓄势待发之势,随时都能激射而出捞住落马的人。
“吁——”
叶曼青拉住缰绳,追风慢走两步便稳稳停住,叶曼青挺直背,扬头冲楚南漠微笑。这一个动作他们已经练了几十遍,单从这个配合来看,叶曼青还真有点骑手的样子。只是,她下马的姿势实在惨不忍睹……看她一手捞着裙摆一手抱着马脖子艰难滑下马背的模样,连楚南漠都有了叹息的冲动。
“阿默阿默,怎么样?再练个两天我就能骑着追风跑起来了吧?”眼看着能攻克这个难题,叶曼青兴奋莫名,欢快地跑到湖畔。
楚南漠点点头,便要去拉追风,却被叶曼青拦住。
“看我的!”叶曼青举起手挥了挥,“追风,过来喝水!”
不想这话还真奏效了,看着没什么精神的追风迈着小碎步晃到湖边,自顾自地喝着水。叶曼青得意一笑,骑马她不在行,训狗她倒是小有心得,哈!
楚南漠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抬手解下马背上的褡裢,拉着她往湖岸上干燥的草丛走去。他们选了个背风靠山的凹地,合力将地面的碎石清理干净。叶曼青正要继续拔草,却见楚南漠站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仍是拉起她走向边上的树林。叶曼青挣了下,忽地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暗了下来,触目所及都是乌蒙蒙的,只有湖畔的两匹马正悠闲地吃着水草。她心头不由一暖,便乖乖跟着他去林中捡柴火。不多时,两人各抱了满怀的枯枝回来。
用树枝垒起篝火堆,楚南漠从褡裢中摸出火折子,轻吹几下便见火苗跳出。这时日正是天干物燥之时,多日无雨,那树枝极易点燃,转瞬就腾起熊熊火焰,温暖的火光一时便将夜色驱散。楚南漠取了根燃着的粗大树枝,在四周地上燎了几圈,草叶哔哔啵啵地着了起来,地面的湿气登时消了大半。
叶曼青蹲在火堆旁,脸颊被火焰照得热热的,感觉很舒服。
前一日在甘遂城买马时楚南漠顺便添置了些杂物,如今虽是在野外露宿,却也不觉难受。先前离开茶摊时又带了不少馒头,两人囫囵吃了一顿,晚餐便也解决了。
闲着无事,叶曼青便拿了个馒头在火上慢慢烤着玩。忽听一声轻咳,她抬头看去,却见楚南漠低着头整理褡裢,便也没在意,继续转着手中的树枝。又是一声轻咳,叶曼青看看树枝上半焦的馒头,随口道:“阿默你嗓子不舒服么?”
一阵静默。
叶曼青抬头讪笑道:“说笑说笑,你有事要跟我说?”
“唔……”楚南漠抬眼看她一下,忽然起身,“这个给你……我到后面去,你、你自便。”
“呃、自便?我没想解手——”叶曼青一愣,看着塞到她手上的小瓷瓶,“这是什么?”
在她说出“解手”两字时,楚南漠的背影就已经僵硬了,这时听她发问,低声含糊道:“先前那马贩子说、姑娘家初学骑马,难免……难免擦伤,这药油正、正适合……”
叶曼青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我说你怎么这样子……哈哈,我皮糙肉厚,不像一般姑娘家!”
“你、没受伤?”
“当然!”叶曼青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看着仍然背对她而战的楚南漠,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要不要证明给你看?”
“证、证明……”不知他是想到何处,那背影看着都快冒火了。
“是啊……”
叶曼青哼笑两声,轻手轻脚地靠近他,到他身后两步处,忽然发难一个飞扑。
“泰山压顶!”
察觉身后动静,楚南漠下意识回腕侧身,右手扣住她的左腕。他手上未发力,叶曼青却是诡秘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一个旋身窝进他怀中,凝神静气扎稳下盘,沉肩起腰双手用力,一个完美地过肩摔出手将他摔出。
身在半空的楚南漠一怔间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这般沉闷的冲击竟让他有股莫名愉悦的晕眩。眼中所见便是上方笑意盈盈的俏脸,胸口突如其来的撞击钝如巨钟,一声声似要撞破心房破胸而出。这般陌生而又惶恐的感觉他从不曾体味过,只是就这般看着眼前的人,心潮便激涌着似要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
叶曼青抓着他的手晃了晃:“嘿,莫不是摔傻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一侧的面容被柔和的光芒笼罩,光影勾勒出的轮廓似比平常多了几分柔美,仿佛抬手便可采撷的月下玫瑰,脉脉无语却情致动人。
楚南漠只觉心头一热,被叶曼青抓着的右手微一使力,便将猝不及防的叶曼青拉下。
“呃……哎呀!”
叶曼青一时不防有这变化,一个没站稳就直直压向楚南漠。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她顾不得疼痛,一手撑在地上连声问道:“没事吧阿默?啊?说话!”
楚南漠静静躺着,眼睑半合遮住眸中的神色。这般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仿佛花间轻灵的蝶翼震颤,让人不由得把声音放轻放柔,生怕惊吓到什么。
“你怎样了,嗯?”
见问了两遍也没听到回音,叶曼青有些急了,还道是连番撞击真把他弄伤了,登时挣扎着就要起身查看。不想腰间忽然多了一道禁锢,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按下。
楚南漠双臂环在她身后,满满地将她拥在怀中。
叶曼青险险地又要压到他,只得用唯一自由的手臂勉强撑在他肩头:“别闹了,让我起来啦!”
“……不要。”
低沉的音色不若往常的冰冷,反倒多了丝莫名的意味,醇厚的声线叫人平白心头乱跳。叶曼青一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时,却见他缓缓抬眼,沉黑双眸浓郁如墨,偏偏在那极尽的黑中又透出一抹光亮。这般风采,便是最上等的浮海黑珍珠也难以比拟。倾城绝世,瞬间便已足够。
叶曼青也不能免俗,一时竟被魅惑住,神魂都不知飘到何方去了。
见她呆呆出神的模样,楚南漠只觉胸中鼓噪的情绪越发激烈,环在她腰后的手似有意识般悄悄攀到她颈后,慢慢将她拉下。那柔美的面容越靠越近,他心中跳动也越发难以抑制,似乎有某种渴望在冲撞,那种热烈灼烧得他口舌发干,喉头不由上下滚动。她的长发垂落下来,仿佛黑色的帷幔将他笼罩,似要将可能发生的隐秘之事隔在里头。一点点,一点点,发丝撩动他的皮肤,麻痒又愉悦,再近一点……
眼前蓦地一暗,温软的手掌覆在他额头,轻贴一下便将他的双眼一并盖住。
“……阿默你额头好烫,不舒服么?”
不舒服?楚南漠强抑住心头莫名的失望,一时却也迷惑起来。心跳加速气息紊乱,连神智似乎也有点不清,再细细感觉一下,似乎手脚都有些虚软乏力……难道是走火入魔了?他练武多年,从未遇见这种情况。师父只说心有执念的人才会入魔,可他并没有……眼眸上的温度丝丝浸入肌肤,他脑中顿时一个恍惚。
在他愣神的当口,叶曼青已经跳将起来,一手背在身后尴尬笑道:“阿默,地上凉,你快起来吧。”放在背后的那只手却是悄悄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刚才按着他的眼睛时,掌心被他的眼睫毛刷过,那种轻柔麻痒的感觉似乎一直浸到心底。想起方才的情形,她顿觉面上一阵潮热。一边竭力维持着笑脸不变,一边却是在心中大声唾弃自己。那个瞬间她到底想做些什么……算了,这个问题跳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心情最讨厌了,不能控制自己的人是废柴啊!
楚南漠似乎也陷在沉思中,他缓缓坐起身,夜风拂过,些微凉意顿时将他额间那点温热的触感消去。他不由抬手抚额,似乎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错觉吧……他竟然神智失常到连触感也起了变化……楚南漠心头一惊,作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灵敏的触感和平静的心态。现在居然两方面都起了偏差,他心中警觉,执念……眼睛转向站在身前三步远的秀丽女子,看着她面上那丝掩不住的惊吓神色,楚南漠眸光一沉,他的修行果然还不够,若要护住她,日后必得加强修炼……
阵阵风声穿过树林,叶动枝摇,呜咽萧瑟似有万千穴眼被风吹动,声声诡谲让人胆寒魂惊。却听风声一乱,深沉的夜色中迅疾闪过几道黑影,在丛林中奔巡如风,仿似暗夜的鬼魅般无声无息。
“主上,修罗已至厉山之北,目前还未出甘遂城郊野。”
只见那几人矮身半跪,语气冰冷却恭谨。他们身前的两道身影一坐一立,举止悠然,似乎这般夜色是难得良景,正该是一壶清茗品秋风。这两人都未出声,那几人便跪立不动,仿佛是木头人般,连一丝颤动也不见。
半晌,那坐着的人低声道:“走了快两天了,居然还在甘遂城境内……寡人的苦心不被珍惜呢。”这般轻飘飘的话,却让人不由悚然一惊。
侍立在他身后的那人缓缓一摇手中羽扇,淡笑道:“主上又不是不知,玄墨君最是迟钝,要等他理解您的心思……哎呀呀,恐怕在下都已白发苍苍了!”
“雀翎君一贯超脱红尘,哪里会有华发之时?”
“诶,主上此言差矣。”那人羽扇一摆,“在下这般人若是超脱红尘,岂不是天下第一笑话?”
“哦?”
那人夸张地行了个一揖及地的大礼:“主上难道忘了?毕离尘,正所谓,‘毕生不离红尘’。”
坐着的那人一愣,忽地长笑出声:“不错不错!毕离尘怎离得了红尘!”笑声震彻树林,夜色中只听飞鸟扑翅之声杂乱。蓦地笑声停歇,“如此,修罗的俗事便交由你了?”
“岂敢岂敢!玄墨君那般坏脾气,在下可不敢触霉头。再说主上心中早有计定,在下还是多喝几杯花酒才是正经。”
“……你倒是看得开。”
“哪里。惯游红尘之人正该是及时行乐为上。”
那主上凝神注视他几息,却是一笑:“似你这般才好。修罗近期举动,实叫寡人头痛。”顿了一顿,主上又道,“不过修罗是阁中大将,多年情义,寡人也不舍就这般了断。如此,你等便去小传讯息,将他唤回便是。”
“属下遵命。”
“……告诉他,只要他回来,此次泄密之事寡人便不予追究。”
那几人俯首听命,待那坐着之人淡淡一挥手,便齐齐行了礼,腾身晃入夜色中不见。
只那毕离尘在阵阵凉风中坚持不懈地挥动手中羽扇,不胜悠闲道:“主上以为,那流言是玄墨君放出的?”
“雀翎,流言是谁放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本阁刚拿到流云绘,流言便不胫而走。这般巧合,寡人不得不他他想。”那人一拍掌,瞬间两道黑影陡然冒出,那黑影无声无息,仿佛从始至终便在那一般。“你若是得空,不如去瞧瞧修罗。他随性惯了,那些下人的‘劝说’他恐怕听不进。同为阁中杀神,想来,你的话分量毕竟不同。”
毕离尘心中一寒,羽扇顿了一顿,微微躬身道:“雀翎听命。”
作者有话要说:呃- -寡人迟到的这一个半小时是干嘛去了呢。。。
望天,太后召唤视频,于是寡人屁颠屁颠奔去哭诉~
嘛~其实这一章寡人写得很开心,因为爱意强烈啊= =
木头,娘又对不起你了。。。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