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人。”
风声凛冽,乍起的剑光如冷月初现,泠泠映照间便已刺破厚重的雾气,直奔前方刚迈出树林不远的江湖豪客们。
冰冷的剑刃从落在最后的一个矮瘦男人颈间滑过,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滞,他甚至没有察觉一丝异常,只是似乎有一阵奇异的风掠过,眼前弥漫的雾气骤然被血色浸染。
“咯……”
待发现不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喉间发出怪异的声响。
走在他身前一丈远的老妇似有所觉,警惕地转过身来,就见那个男人颈间喷出艳红的血雾,一声不吭就砰的倒在地上了。
“小心!有人偷袭!”
老妇嘶哑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她手中龙头杖舞得滴水不漏,杖影绵绵,几乎看不清她惊骇的面容。
只在短短一瞬间,只听一声清亮的兵刃交接声,“叮”!
老妇蓦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忽然暴退数丈远,握杖的右手颤抖个不停,虎口处一道血口缓缓裂开,鲜血蓦地喷溅而出。
——她的右手手筋竟被挑断了!
不过一招,她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看清,竟已惨败至此!
老妇的脸色煞白,心知今日遇到了煞星,恐怕难以善了。只是从未听说百里庄有这等高手……再者他们虽然心有所图,但此时并未显露出来,此人为何出手如此狠辣?难道,他也是为了流云绘而来?
一念及此,老妇顿时扬声高叫:“英雄,我等认输,再不敢贪图流云绘,请手下留……”
“情”字还未出口,便见眼前突兀亮起一团银光,剑气森森,一往无回,顷刻间已经席卷了罗松几人。
待光芒散去,老妇紧紧盯着场中,只见罗松几人站成四象方阵,阵中围着一人。
那人黑衣如墨,身姿峭拔,从背影看似乎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手中一柄铁剑反握着,剑尖斜指向天,雪亮剑身银光流转,两侧剑刃上各有一道血线蜿蜒而下。
会是谁?
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狠辣的年轻剑客?
老妇心下忐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嗫嚅道:“英、英雄……”
声音刚出,便听几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原本成阵形围攻黑衣男子的罗松当先摔倒在地,一动不动。其他几人也都是如此。
瞬息间整个山林寂静如死,连那雾气都似乎对这一处地方有了畏惧,缠缠绕绕地躲在不远的树林中。
一时间,只有老妇颤抖的呼吸声回荡在四周,她紧紧握着龙头杖,右手腕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流出,她却仿若未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黑衣男子的背影。
这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此刻在她眼中简直犹如索命阎罗,幽冷暗沉,无一处不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滚。”
黑衣男子收剑回鞘,冷冷抛出这么一个字,便迈步往前走去。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老妇终于忍不住叫道:“为什么?阁下到底是谁,竟下此狠手……”
对方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
朦胧雾气中,那秀丽容颜显得如此夺目,因着方才一招击杀数人的狠辣,此时更有种让人心颤的冷厉,美得叫人胆寒。空茫眼眸似乎并未落在老妇身上,而是望向山林的未知处,那种漠视和无谓,更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杀意。仿佛一柄出鞘的剑,血光已现,嗜血之性便更无法压制。
老妇顿时低叫一声瘫坐在地上,拼命想要后退,浑身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黑衣男子却并未上前,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横尸当场的几人:“辱她者,死!”
言毕,他径自转身,迈入茫茫雾气中,漆黑的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不多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到此时,老妇才呼出一口气,颤抖着嗓音低语道:“无泪修罗……好可怕的杀气……”
千丝万缕,金黄的阳光穿透飘渺的雾气,尽数挥洒在远远近近的山林中。层林尽染,初冬的寒气在暖阳艳照下,随着朦胧的白雾缓缓飘散。
缇月萱呵出一口气,搓了搓微凉的双手,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前方几步远的黑衣男子身上,只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转开了头,
头一次,她竟不敢长久地注视这个她爱慕许久的身影。
方才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带着惊骇恐惧的面容、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从颈间喷薄而出的腥臭鲜血,都在一遍遍提醒着她: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无泪修罗。
这个原本让她觉得有趣威风的名号此时却显得如此可怖。不是不知道他的杀手身份,也曾听闻他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甚至连姥姥也不止一次提醒过她,楚南漠是个让人畏惧的存在。
然而那时的她,只是骄傲又带着一丝丝窃喜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她的漠哥哥实在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直到今日。
他的剑那么迅速而又毫不留情地在空中划过,冷酷淡漠地收割着那些生命。只因为他们言语间侮辱了那个他在意的女子。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
这不是她的漠哥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缇月萱缓缓迈步走上前,跟他肩并肩,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那一片青瓦连绵的庄院。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看到庄院大门处挂着的艳丽红绸。
“漠……漠哥哥,”压下脑中那些纷杂的思绪,缇月萱抿抿嘴,有些疑惑道,“叶、叶姐姐真的要跟百里庄庄主成亲吗?她怎么会跟穆寒萧扯上关系?”
“不知道。”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称呼,楚南漠微微侧脸瞥了她一眼,“阿青从没说过。她若是不愿意,我就带她走;她若是……”
难得看他露出迟疑的神色来,缇夜萱好奇道:“她若是愿意的呢?那怎么办?”
却见他秀美的双眉紧紧蹙起,空茫星眸中眼光沉沉,默然良久,他霍然转身:“她愿意,也不行!”
眼看着他黑色的身影大步向前行去,缇月萱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漠哥哥,你也太霸道了……”
还记得在客栈时的那一夜,她情绪崩溃失声痛哭时,恍惚间却听见他在问:“什么喜欢?你喜欢我,那么我呢?原来,我这是喜欢她么……”
是啊,漠哥哥,你喜欢她啊……
***
百里庄。
穆寒萧久久伫立在窗前,望着明亮天光下,天际渐渐浅淡的浮白。
大红的喜袍整齐地叠放在一旁的矮榻上,更映得他一身的雪白,冰冷又萧索。
和伯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长眉微微一动,抬眼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少主人,天色大亮了。”从那位“少夫人”昏迷后,这两日来,少主人都没有真正合过眼。少主人一直坚持守在“少夫人”身旁,最后还是自己以“新婚前夜不可相见”为由把少主人连骗带哄地弄回来休息。
穆寒萧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从幻梦中被惊醒了一般。他捏住窗棂,指尖几乎陷入木头中,然而他却恍然未觉:“和伯,辛眉醒了吗?”
和伯点点头:“骆小姐说,少夫人昨夜已经醒来了。”
“什么?!”穆寒萧霍然转身,“怎么不来叫我?我不是一早说过,辛眉一醒来就叫我么?”
眼看他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和伯连忙拦住:“那时夜已深,少夫人醒来一会儿便又睡去,因此老奴才不愿惊扰少主人。”实在是他好不容易看到穆寒萧睡下,不愿打扰他,这才拦下了通报的下人。“况且今天便是大婚之日,少主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穆寒萧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静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是啊,过了今天,我和她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永远也不会分离……”
和伯听得鼻子一酸,想着这些年来穆寒萧的诸多苦涩,差点老泪纵横。
“是,少主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穆寒萧紧紧握着和伯的臂膀,一向冰冷无波的眼眸中,此时却满是彷徨,甚至还有压抑在深处的一丝恐惧。
“和伯,我……我怕。我怕这次又出意外,我怕辛眉她……怕她恢复记忆,她是不是还恨我?”他喃喃说着,神色无措,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完全寻不到方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伤了她,更不该把她关进地牢……”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承认,原来他是那么害怕她恢复最终的记忆,害怕见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神。
这一场梦,他做了整整六年,却在即将梦圆的时刻,那长久被压制的恐惧汹涌而上。像是在沙漠中茫然行走了许久的人,饥渴交加,在看到绿洲的一刹那,却开始怀疑自己长久所追寻的,只不过都是些海市蜃楼的幻象……
和伯心中悲怆,面上却完全不显,只是一脸慈爱地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没事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少夫人说不定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一定也都看开了。你待她这般好,她怎么会再怪你呢?”
“是么?是这样的么……”穆寒萧的手指缓缓松开,茫然的眼神扫过那套喜袍,一缕沉痛之色顿时浮上他的脸庞。
六年前,他满心喜悦地穿上这套衣服,却不料迎来的,竟是那残酷的景象,和之后漫长的折磨。
经年等待,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那疯狂而无望的执着,竟有了意外的惊喜。
上天到底是怜悯他的吧……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自行醒来?
明明那一夜,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停止,体温一点点流失,只剩下最后的冰冷和沉寂。那之后的每一夜,都是同样的冷寂……
然而现在,他却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脸嗔容,可以触摸的温暖的身体。
多好啊!简直是奇迹……
明明该是喜悦的,然而那隐隐的不安,却仿佛潜藏在脉搏之下的跃动,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耳畔恍惚传来和伯的叹息声:“少主人,老奴服侍您穿衣。”
大红的喜袍抖开,龙凤呈祥的绣图栩栩如生,一如多年前一般。
衣如新,人,可如旧?
他缓缓闭眼,听见自己像是期盼又似乎无望的声音轻轻飘在空中:“来吧……”
不管怎样,都来吧。
生也好,死也好。
若是有恨,就带我一起走。
无论如何,都别再留我一个人了,辛眉……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抹茶亲~
望天,这几天一直登陆不上啊,客观原因、客观原因,咳~
本来想今天补偿一下,两更的,不过为了咱们的可持续发展,还是不要这么得瑟了~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