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业坊,一间大宅子里。
白浪帮帮主张烨刚把交了一月房租。
没多交,说不定下个月还要搬家。
内院大堂。
张烨坐在上首。
下方左侧坐着个黑脸壮汉。
其身后立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的汉子。
气质神态颇为彪悍。
“张帮主,还是按老规矩来,粮食货物明早出城,我的人在南门接手,这是定金。”黑脸壮汉掏出一个灰布钱袋递给张烨。
一脸络腮胡的张烨犹豫的看着,没接。
“怎么张帮主不会还想涨价吧!”黑脸壮汉脸色顿时一沉。
他们的买粮价格本就高于市场价三成。
最近数月,又连续两次涨价。
这张烨还想涨价,贪得无厌!
张烨心中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张烨吞吞吐吐,黑脸壮汉顿时怒气冲冲。
他们艾山匪就是一波亡命之徒。
连续被人拿捏逼迫,心中杀意升腾。
不过一城内地痞帮派罢了。
玩弄些阴私手段还行,真刀真枪干起来,翻手可灭!
“不涨价。”张烨出声打消对方怒火:“就是换一种付款方式。”
黑脸壮汉眉头皱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我们之前谈好的。不可能先付货款。”
“不用先付。你们只要把定金和货款全存进大通钱庄就行。”张烨道。
“在我们白浪帮驻地谈生意,我们不收现钱。”张烨闷闷道。
黑脸壮汉不解的看着张烨。
哪来的古怪规矩。
突然他想到一条城内暗子递出来的消息。
脸色顿时揶揄起来:“听说白浪帮被人摆了一道,损失不小,不会是真的吧”
张烨脸色一黑,没说话。
“呵呵……”黑脸壮汉顿时不屑一笑。
还什么城内第一帮。
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张烨脸色不好看,却没反驳。
“要不要我留几个兄弟给你帮帮忙。”黑脸壮汉嘿嘿一笑,状似好心道。
张烨脸色涨红,探手抓向鬼头大刀。
摸着这把从鬼市失而复得的大刀,张烨心中怒火慢慢消散。
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嘲笑。
数月以来,这种调侃嘲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
“我们不收现银。”张烨闷声重复道。
黑脸壮汉嗤笑一声,把钱袋子揣进怀里。
果然是个软蛋。连反抗都不敢。
张烨握刀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只是手心没传来刀柄冷硬感觉,反而觉得手掌发胀,就像醉酒后,血液流速加快导致的充血肿胀感一样。
这熟悉的感觉,又来!
不知道怎地,他竟还有种亲切感。
强忍着睡意,张烨笑眯眯看向黑脸壮汉:“三当家,你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物品吧”
黑脸壮汉皱眉看向张烨,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放着此次采买的货款。
张烨顿时笑了,幸灾乐祸的笑。
傍晚时分。
白浪帮秘密驻点内的帮众陆续醒来。
张烨瞥了眼身旁桌子,不出预料,鬼头大刀又没了。
“看来还得再去一趟鬼市。”
黑脸壮汉脸色难看的瞪着张烨。
张烨强忍着笑意,站起来伸个懒腰淡淡道:“我们不收现银。等会别忘了把那笔定金存入大通钱庄。”
黑脸壮汉往怀里一摸,脸更黑了。
……
左家大宅一侧。
紧靠左家院墙的卧室内。
七八个灰布钱袋放在桌子上。
黑漆漆房间里,陈沐一个一个打开倒出来,脸上喜色越来越浓。
“忍着一月没去,果然大有收获!”
普通帮众大都带了点儿铜板。
大小头目都有碎银在身。
房间里还多了个冤大头。
陈沐把一个巴掌大鼓鼓囊囊牛皮袋打开倾倒。
哗啦啦的银子碰撞声,让陈沐喜出望外。
碎银有十七八两,关键里面还有一张银票——一百两!
果然,就像捕鱼一样,不能老在一个地方抓。
得给它们一个修养期,让鱼儿们发育发育。
“可惜张帮主依旧抠门。”陈沐摸了摸桌旁鬼头刀,不由撇嘴。
“这刀怎么有点儿眼熟。”陈沐瞅了瞅:“这不就是我在鬼市卖的那一把吗”
这位张帮主还是个怀旧的主。又从鬼市里把这刀给买了回去
陈沐摸了摸下巴。
“要是把这刀直接卖给他怎么样”
“没有中间商,我好他也好”
陈沐最后还是遗憾的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怕那张大胡子恼羞成怒。
万一他不要了怎么办
“是时候离开青山县了。”
有了这笔钱。他个人存款已超过三百两。
不管是雇佣介甲,还是到南阳府安身立命,都够用。
“城里越发不安全了。”陈沐叹一口气,他就是想留也不敢留。
最近一月,邪祟作乱,歹徒行凶,各种乱事频发。
青山县已有混乱征兆。
要是再有外敌入侵……
唉……
正迷茫着今后生活,陈沐耳朵突然一动。
寂静宅院里,竟隐约听到说话声!
……
“师傅,查清楚了,左家大少爷左胜住的冷月园,就在这堵墙后。”一个面色惨白,嘴唇发青的青年小声道。
他穿一身黑色道袍,脸白的能看到血管,右手包着块白布,隐隐带着点滴血色。
“昨日在县衙,其他几家都开始动摇,眼看咱们就能收银子走人。就是因为这个左胜捣乱才横生波折。”白脸青年一脸阴狠:“对这种人,就得给他一下狠的!”
“蠢货!你是不是想害死为师!”千山道士低声呵斥道
他面容饱满,四十多岁。
头发整齐向后梳理,唯有右侧一缕银白头发垂在脸旁。
“找左家嫡系子弟麻烦,是给左家警告。”
“左胜是个扮猪吃虎的狠茬子,找他麻烦,吃力不讨好!”千山道人不耐烦道。
他从隐秘渠道得知,青山县辟邪镜失踪,邪祟事件频发,县丞李泰正大肆招揽能人异士。
他正好有些手段,稍稍施展,果然蒙住李泰。
正要借施法为由大肆敛财。没成想被左家搅乱。
“师傅赎罪,师傅赎罪!”白面青年惶恐道。
“算了。”千山道人阴着一张脸。
“左胜就左胜。”
“这人算是左家第一高手。废了他,正好敲山震虎。”
说着,千山道人双手合十,低声念咒。
他声音低沉急速,明明一个人说话,却好似有成百上千人同时低语。
一团人头大黑气在两人身前出现、汇聚并向内凝聚。
黑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白纸人。
纸人全身布满黑色纤细线条,好似人体经络。
五官镂空剪裁,形状惟妙惟肖。
背后有个鲜红如血的“夏”字。
白脸青年看到纸人,脸上顿时露出恐惧神色,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你跑什么,快点儿给纸人喂血。”
“师傅,师傅我……”那白脸青年顿时语无伦次。
“快点儿!”千山道人阴冷的盯住白脸青年。
白脸青年头皮一紧。
千山道人可不止一个徒弟。
如今却只剩他。
那些敢忤逆他的弟子,全部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咬咬牙,白脸青年掏出匕首,解开右手白布,在尚未愈合的伤口处狠狠划了一道。
浓稠血液慢慢涌出。
那飘在半空的纸人好似闻到腥味儿的猫。
慢悠悠飘到白脸青年掌心。
一阵喝水般的咕咚声响起。
白脸青年的脸越发白了。
好一会儿,那纸人从手心飘起,惨白身躯却变成了鲜艳红色。
千山道人看着脸色苍白的徒弟,从怀里摸出一颗带着辛辣气味的黑色丹丸。
“干的不错,吃了吧。”
“多谢师傅,多谢师傅!”白脸青年一口把丹丸吞下。
脸色顿时以肉眼可见速度泛红。
双眼精神焕发,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起来。
“师傅的升仙丹越发玄妙了!”白脸青年一脸享受的恭维。
千山道人微笑看着自己徒弟,脸上神色满意,眼底却冷漠的全无一丝感情。
这时,吸收了鲜血后的纸人好似活过来一般,整个纸都灵动起来。
“咕咕咕……”
小人飘在半空,小手指着两人身后,一阵张牙舞爪乱叫。
师徒两人猛然回头。
就看到黑暗夜色下,一个身影正半弓着腰,顺着屋檐下墙根,蹑手蹑脚的往墙边走。
“什么人!”白脸青年大吼。
陈沐浑身一僵,转头尴尬的看着两人:“我就起夜去个厕所,你们继续,伱们继续。”
“你不是说这是一座荒宅吗怎会有人!”千山道人恶狠狠盯住自己徒弟。
白脸青年一慌,连忙对着陈沐喝问:“你是什么人!”
“算了。”千山道人收起怒容,冷漠的瞥了陈沐一样:“去解决他,不要耽误正事。”
“是!”白脸青年狞笑的看向陈沐。
“我只是无意撞见,咱们就此别过,各做各的事,如何”陈沐迅速冷静下来。
这两人气质阴冷,不似好人。
陈沐不想过多纠缠。
“怪只怪你倒霉。”白脸青年充耳不闻,阴冷的盯着陈沐。
右手在腰间拂过,手中顿时多了把柔软细剑。
陈沐脑筋急转,条理清晰的劝说:“此刻夜深人静,丁点儿动静都会传出很远。”
“真动起手来,恐怕会坏了大家的事。”
“就凭你!”白脸青年不屑一笑,淡然走向陈沐。
他跟着千山道人走南闯北。
一手玄牝剑法柔似水、刚似鞭,不知多少所谓侠客,死于其剑下。
若不是两人行事隐秘,早就闯下偌大名声。
陈沐心中一紧。
严格意义来说,这还是他第二次和练武之人对敌。
之前教训青皮混混,根本就没有感觉。
打死盛宏时,也没什么准备,只是一股脑乱扔石头。
此刻看着阴着脸走来的白脸青年,陈沐心中忐忑:“对方两个人,有点多。”
偷偷瞄了眼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千山道人。陈沐心头一松。
没关注自己就好。
瞥了眼飘在半空的血红小人,陈沐头皮发麻。
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脸青年,咬牙想到:“扔他一镖,不行就撤!”
右手在袖子里一掏,一枚铁莲子握在手心。
“来啊。”白脸青年右手握剑,双手在胸前摊开,作出欢迎动作。
“不是要动手吗。”
“你过来……”
呜!
刹那间一道黑影电闪而过。
陈沐手中铁莲子好似出膛子弹,骤然破开两人之间空气,从白脸青年左胸一穿而过。
扑哧!
白脸青年背后炸开一团血花:“你……你!”
噗噗!
一句话未说完,白脸青年额头、嘴角又多了两个破洞。
鲜血顺着下巴低落。
整个院子顿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