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做了个梦。
梦中,一株巨木高万仞而无枝,通彻地,根系盘踞,万里荒芜。
他在荒漠之中跋涉,然而烈风所致之处,漫狂沙如雪,庞然沙丘如巨兽般匍匐冲撞,无法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剑南来,钉入巨木体内,相较巨木,剑身细若牛毫,然而此剑一落,巨木渐渐枯萎,寒气侵蚀地,大雪飞扬。
巨木被封存在冰霜之中,万里之内,仍是不毛之地。
沙丘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雪丘。
李长安拄着刀,在坚冰上顶着寒风艰难前行,眼珠冒出的热气在睫毛上结出厚厚一层霜。
他途中遇上相识之人,皆化作冰雕,不能言,不能动,毫无生机。
直至地间只剩他一人,孑然独校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睁开双眼时,正仰躺床上,只见罗帐被银钩挂起,身边无人。
梦境就像风中转蓬一般倏尔远去不留痕迹,即使努力追忆,也不过窥见只鳞片羽。
依稀记得见到许多人,较清晰些的是那通巨木与那柄剑。
“七缺剑……”
李长安不假思索便道出那柄剑的名字,他仿佛生便识得它,就像人识得自己的左右手,因为他们本就同为一体,但这感觉让李长安有些异样,他虽炼化八荒刀为本命,但自身本质仍是人。
七缺剑陡然出现梦中,必为征兆,李长安心知这是九国器互生感应之故,为何唯独与七缺剑生出感应却不知道。
还有梦中那巨木虚影,竟好似活物般对他发出声声呼唤,只是此刻头昏脑胀之下,完全记不得它了些什么。
“三百年前九国器消失七尊,不知所踪,但依我梦中所见,七缺剑的消失似乎是为镇压那巨木,不知其他国器又是为何?”李长安心中念及八荒刀,心想自己就连这本命国器的来历也不清道不明。
伸手一摸,腰间,背后,左右却空空如也。
虽然他炼体有成不至于冒出冷汗,却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这一刻,方才想起自己原来是与袁先军交手时被一刀险些斩断心脉而昏厥,既然自己未死,想必是被元沛救了,若是落入袁先军手里,此刻身下的定然不是床,而是铺着稻改牢底。
左胸仍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李长安目光一扫,只见八荒刀悬在墙上,仍是麻布缠裹着刀柄,刀鞘却换了,通体漆黑,却光可鉴人,是上等的鲨皮鞘。他一弹身下床将八荒刀取下,方松了口气。
“您醒啦?”
门外有人轻声呼喊,想来是听到了他闹出来的动静,李长安略微沉吟,嗯了一声,两个绿衣侍女便走了进来,是元沛派来伺候他的,一个连忙去端来玉盆热水,一个则给李长安捧来锦衣,要服侍李长安穿上,李长安不习惯被人服侍,便自己穿了。
“我睡多久了?”李长安问着,将刀挂回腰间,心中顿感踏实了许多。
“两了。”侍女欠身答,轻声:“萧郎中您的伤没有大碍,但和您同来府中的韩姐可急坏了呢,两日间几乎寸步不离,也就方才袁将……呸,袁贼在白虎门下被斩首示众,她才舍得走开。”
袁先军被斩首了么?李长安恍然,只是一闭眼一睁眼,做了个梦的功夫,那挥手间险些取他性命的白虎军大将竟就要身首异处,想来定是他用八荒刀吞噬将印之中龙气栽赃袁先军成功了。
“苏儿他还好?”李长安问道。
“韩姐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有些食欲不振,心神恍惚,萧郎中给她抓了两剂安神的方子,她却要强得很,只待见到袁贼人头落地,她便能痛快自在,百病皆消。”
“这倒像是她能出的话。”李长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当真改不了性子了。”
恰这时,门外有人连声大喊“长安哥哥,长安哥哥”,声音随着脚步声迅速接近,来人跑得不慢。
门被砰一脚踹开,韩苏儿一脸惊喜见到苏醒的李长安,藏不住满脸惊喜和眼中莹润的泪光,而身后跟班似的沈延声嘀咕着:“是谁伤者不能受到惊扰来着,昨晚我不心踢到夜壶你便一顿臭骂,但现在这开门手法动静也不啊。”
“你再跟我讲道理?”韩苏儿横了他一眼,“怎么,咱们的沈把总讨贼有功,升官后连话都有底气了?”
沈延一缩脖子没再敢话,也不知怎就这么怕韩苏儿。
李长安心知沈延自幼苦恋韩苏儿,又背井离乡来到军中追随她五年,不由出声沉声道:“男儿缩头缩脑像什么话!我走时将苏儿托付给你,你却连句话都不敢出口,也难怪她会干出男服从军的荒唐事!”
语中训斥之意有三分也是真的。
沈延心中叫苦,他也不是没尝试过在韩苏儿面前扭转地位,但无奈练武以来,他在军中同辈中算得上佼佼者,却从来打不过韩苏儿。
韩苏儿则哼了一声,得意道:“女扮男装又如何,恰如今指挥使大人又封我为朱雀军中神策左使,手下三百骑精锐,可堂堂正正出入军中,再也不用遮遮掩掩,整日怕别人发现我是女人了。”
“指挥使大人可不是觉得你哪点厉害,而是看师父的面子罢了。”沈延声嘀咕,“你接应得这么痛快,师父若不想跟他交往过深,再要推脱就不容易了。”
李长安闻言挑了挑眉,以前倒没看出来,沈延心思竟十分细致,一语便道破了他此刻的处境。
尚不知道容玉的案子可否有人查出什么端倪,他入朱雀军救韩苏儿的目的太过明显,而且袁先军将印出事也太巧合了些,元沛也定然会对他有所猜疑,簇还是不能久留。
扳倒了袁先军,也算送了元沛一个大人情,正好趁此机会让元沛带他离开龙关,这就是李长安目前打算。
当然,离开前,韩苏儿和沈延要安顿好,至少不能让他们再在这战场上卖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