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衣服?”
“有点像是道袍,是个道士?”
“也不太像,头发太短了。”
等到人多了,他人的目光也就多了,一个道士,在这座小县城里,自然是个很稀罕的东西。
郝正阳起初还觉得有些窘迫,不过很快就调整了一下状态,神色坦然的看着这一切,他拜入老道门下,他就是个道士,虽然做的很不合格,也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出山的标,但是对于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好尴尬的。
只是与旁人与众不同而已。
郝正阳开着观法闯进了红尘之中,观察着人来人往的缘线交织,小县城的人口老龄化现象是能够用眼睛直观感受到的,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老人跟小孩,唯一能够见到大人的地方,就是店铺。
他们脸上没有什么野心与进取,一脸悠闲的坐在店里,看着老旧的电视。
另一个身份更适合他们——闲汉。
老人,小孩,闲汉,基本上就构成了小城的总体。
心底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有了一个概念,他决定上去跟某个人搭搭话。
那是一位肩挑纸堆的老婆婆。
郝正阳看了看自己的戒指,有些哑然,还是提了口气,自然的走了上去:“老人家,需要帮忙吗?”
老人有些错愕的回过头来,看着郝正阳微笑了一下:“谢谢,后生,不用了。”
“我第一次到这来,想找人问问话,但是又害怕打扰到别人,看到婆婆你好像有些幸苦,就想过来帮帮你,顺便问个路。”面对婆婆的回绝,郝正阳还是扯了个谎。
“嘿,你这后生,有什么事情问就是了,这么害羞可不好,能帮一把还是会帮一把的。”婆婆眼睛眯成月牙,眉眼之间,年轻时说不定也是个美人。
“婆婆说的是,不过你还是把东西先放下来吧,挺幸苦的。”
见着婆婆放下了担子,郝正阳自然的接过,跟在婆婆的身后。
“后生,你多大了?”老婆婆佝偻着腰,询问道。
“我今年...二十六岁。”
“结婚了没有?”
“还没呢。”郝正阳咳嗽两声,怎么老人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啊。
“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结婚?不结婚可不行啊。”老婆婆有些不满的说道。
结婚啊...貌似当初父母也在催自己结婚来着,不过鹏城那种地方,完完全全能够碾碎一个年轻人所有的幻想。
老婆婆的一席话也不知怎么牵动了他的情绪:“结不了婚啊...买不起房子,给不了女孩子好的生活,人家女孩子凭什么嫁给我呢?”
“大城市的生活真的就那么好吗?我孙子也是这种想法,觉得结不起婚,但是就是不愿意回来,哎。”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忧郁。
三阳县的老龄化只是偌大炎黄的一个缩影而已...
对这种事情郝正阳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发达城市跟这样的小县城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见识过了现代化的繁华,如果没有彻底死心,谁会愿意回到那个低俗、落后的家乡呢?
“婆婆,你孙子在哪里啊?”
“蓉城,他可是个大学生啊,可有本事了,平时也非常自立,读书这种事情他爸爸完全都没有管过他的,当初他出去上学的时候,可给我们长脸哦...”
孙子无疑是婆婆的娇傲,说到这里,她似乎就有着滔滔不绝的倾诉欲。
陆言变笑边听,还时不时的点着头,对婆婆的孙子表示赞许。
“是啊?这么厉害的啊?好有出息...”
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郝正阳的心底还是展露出无尽的惆怅,太像了,这条他走过的路,只希望婆婆的孙子能走的顺利一点吧...
边走边听,郝正阳也听了很多的东西。
老婆婆的老伴在县城开了个废品收购站,含辛茹苦的把儿子培养长大,后来儿子犯了事,一路躲躲藏藏,她再也没见过了。
留下一个小孙子,老两口又是把他培养成人,他也是个争气的,自己一个人考了个好成绩,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在蓉城扎下根来。
前些年,老伴走了,老婆婆也踩不动收废品的三轮车,又不想关掉这个小店,只能是减少了收东西的范围,老婆婆就这样一个人拿着一跟扁担,走街串巷。
一路送到废品收购站,老婆婆进屋给满头大汗的郝正阳倒了一杯水出来。
“后生,谢谢你了。”
郝正阳接过,一饮而尽:“不用,都是缘分。”
“对了,后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三阳县周边我都还是很熟悉的。”
“倒没什么想问的,本来也是看老婆婆你一个人好像不太方便的样子...”郝正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了,婆婆,能借用一下自来水吗?”
“真是谢谢你了,用吧,水管就在后面的卧室。”婆婆连连点头。
背对着婆婆的郝正阳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此刻观法已经打开,婆婆身上的缘线已经是无所遁形。
缘线很少...对于这样一个孤独的老太婆来说在正常不过了。
其他的缘线都不重要,郝正阳唯独把目光牢牢的放在其中一根青灰色的缘线身上。
感缘术清晰的传来反馈,这是一根线包含着婆婆痛惜、慈爱、埋怨...的复杂缘线。
简单的接了点水,清洗了一下道袍,郝正阳默默的走出屋外,望着婆婆。
婆婆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的有点害怕,疑惑道:“后...生,有什么事吗?”
郝正阳拉过来两条凳子:“婆婆,你先坐,我想给你说点事。”
见着婆婆坐下,郝正阳一双眼睛诚挚的看着她:“婆婆,今天能够遇上,也是一桩缘分,虽然您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您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你还想不想见您的儿子一面?”
“后生?你莫不是在框我这个老太婆哦,就是让你用了一下水龙头而已,而且你还帮我提了一路的东西,不打紧的。”婆婆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波动,随后还是低下头,有些难以自处。
儿子...
“我真没骗您,只要你相见他一面,我会有办法的。”
许是郝正阳的神色太过认真,老婆婆垂下了眼眸:“志明...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郝正阳眯着眼睛,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来。
就在刚刚,婆婆聊到儿子的时候,情绪达到了最高峰。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郝正阳居然隔着缘线的这一头看见了一个弯腰低头的中年男人的身影。
胡子拉碴,神色冷峻,生活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郝正阳顿了顿,轻声吐露道:“还是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说实话,挺窝囊的。”
婆婆红了眼睛:“他不该逃跑的啊,这件事情的错又不全在他身上,要是他老老实实进去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出来了...”
老人的话很沙哑,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极富穿透力的悲恸。
郝正阳的神色中透露出几分的不忍,手上的戒指突然透出一道冰冷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郝正阳的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您还想见他一面吗?”郝正阳又一次开口道。
“他回来,应该会被抓走吧。”婆婆询问道。
“我不知道。”郝正阳实话实说。
“...后生,我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不是个简单孩子,谢谢你了,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婆婆说着就要跪下来。
郝正阳连忙搀扶着婆婆,摇摇头:“婆婆不必如此,一切都是缘分。”
好不容易稳住婆婆的情绪,郝正阳叹了一口气。
他精准的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主刀医生,轻轻的在代表着婆婆跟儿子的那根缘线上“弹”了一下。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需要。
原本沉寂的缘线突然重新开始了颤动,有点像是干枯的血管重新进入了血液,它的表面又重新绽放起了一点光泽。
...
夜色渐浓,不过排布的密密麻麻的路灯还是辛勤的照亮着整个城市的主干道。
杨志明躲在暗处,看着那打在地上耀眼的光,眼中本能的闪过一丝厌恶。
低下头,重重的喘息两声,按住胸口感受着扑通扑通的感觉。
“吗的,人都杀了,怕什么!”他暗骂自己两句。
透骨的凉风吹袭着空旷的街道,让走在路上的行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搓了搓小手,女人把衣袖子拉出来挡住,然后按着音量键看起了小说,脸上露出了憨憨的微笑。
杨志明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在这里蹲了三个小时了,要么就是成群结队,要么就是出来夜跑的大汉,他实在是有些不敢招惹,他...只求财。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心中满意的目标。
近了,近了。
杨志明从小巷里走了出来,低着头朝着女人的面前走去。
她也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黑影,把手机塞进兜里,戒备的往左边挪动了一点点,随后,人影与她擦肩而过,女人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身后原本远离拉长的黑影猛地扩大,将她彻底笼罩住了!
女人刚想惊叫,就被一双肮脏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道寒光突然打在了女人的眼睛里,她在闭上眼睛的同时也清楚的看见了这是什么——一把锋利的匕首。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威胁声也随之而来:“敢出声,我就捅死你!”
女人反抗的心思顿时散去了大半,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了,恐惧、悔恨、自责、无尽的负面情绪统统涌上自己的脑海。
不接单的滴滴司机、压榨人的吸血鬼上司、这个臭烘烘的抢劫犯通通在心底骂了一万遍,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境遇。
身体本能的颤抖着,让她对这个男人的一切要求开始言听计从。
“到巷子里去,我不对你怎么样,我只要钱。”
到了小巷里,男人的大手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离,她强忍着反抗,内心透露出无尽的绝望。
突然,原本塞在兜里的手机被抽了出来。
男人刚想继续搜索,可是突然整个身子震了一下,这是能够让被他紧贴的女人都能感到的剧烈反应。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更久,女人突然听到这个抢劫犯再一次出声:“密码。”
居然...带着点哭腔。
女人乖乖照办。
男人从兜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借着外面的橘黄色光线,一点一点的输入着某个电话号码。
“滴~滴~”
明明只是一个手机忙音而已,确让女人感受到一股时间停滞一般的漫长。
“喂...”杨志明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在电话里开了个头。
电话那头的主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打这个电话似的:“回来吧,志明...”
“呜...”杨志明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流露与爆发,他哭了,哭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半生的逃窜,没有任何的意义。
“回来吧,回来吧,喔喔。”印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哄人入睡的俚语,唤起了一个游子无尽的思念。
“借我三百块钱,我会还给你的...”他点了三百块钱,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这个上一秒还在发生犯罪的小巷...
女人选择了报警。
杨志明有着丰富的逃窜经验,黑的士,黑大巴,这种东西他太清楚了。
一天半的时间,他就已经赶回了那个阔别已久的老家。
有慈祥的母亲,还有严肃的执法人员。
他只是上去给了自己妈妈一个拥抱,随后老实的带上了那副铐子。
他要跟自己的妈妈好好聊聊,但是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本市特大通缉犯杨xx于今日于三阳县家中落网...”
三阳县的电视新闻突然报道了这一幕,但是没有引发任何人的感叹,人们还是这样过着。
只是,某个对往昔有点印象的人,还会指着电视有些惊异的喊道:“嘿?!明娃子居然落网了?”
“哪位?”
“废品婆婆的儿子啊!杀了人在外面逃了二十多年那个。”
“杀人犯?!”
“对啊,要说这事...”
不过这一切跟郝正阳都没什么关系就是了,他早就离开了婆婆家,继续寻找着自己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