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天气已经暖和起来。
方天定领着二百余护卫,沿着官道走在兖州境内。
路途可见绿意,两侧的农田里有许多农民在忙着。
然而,男人只穿了一个裤衩,女人衣物也只遮挡要害,有许多大龄孩童,光着屁股疯跑。
穿的这么少,显然不是因为天气足够燥热,实在是穿不起衣服。
“哎~”扈三娘叹了口气,道:“却不想,山东民生凋敝至此,百姓连衣服都穿不起。”
随行的兖州通判章亮说道:“根据我等统计,冬天里,兖州冻饿而死的百姓,有一万一千余!”
“这么多?”扈三娘惊呼。
饶是她不关注民事,也知道一万一千余不是小数目。
张亮道:“好教将军知晓,因赵宋酷虐逼迫,百姓家中无隔夜之粮,亦无保暖之衣物,赤贫者甚多。”
扈三娘道:“我军即到,官府为何不开仓赈济?”
张亮道:“我军占据此地不过一月有余,已然努力赈济衣物粮食,然而地广人多,实无法全面赈济。
目下开春,要恢复生产,种子农具占用太多运力,更无法救助百姓。”
扈三娘听了,撇嘴道:“借口罢了,若勤快些,如何能死如此多百姓。”
张亮闭嘴,只把目光偷瞧向方天定。
这个江南落魄士子,抓住机会参加了方明的第一次科举,被录取为进士,经过培训后,成了一州通判,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因方天定离开镇金城,从登州登陆,一路行来,兖州知州洪拟派他作为向导,为皇帝沿途讲解。
和扈三娘说不清楚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能够体谅。
不然,兖州上下官员,前途堪忧。
方天定道:“三娘,我军占领地方,立刻派发粮食衣物,然而路途遥远,并不能保证足够,只求活着罢了。”
扈三娘不答,驾地一声向前狂奔而去。
她是只会厮杀的,其实对内政不感兴趣,若非方天定下令,她才不会离开镇金城呢。
只是没办法,军令难违啊。
不止她一个,縻貹、袁朗、张宪、孙新、解珍、解宝等十余将,都从镇金城调了回来。
概因方天定发现,女真人确实挺彪悍的,然而想攻破镇金城,还缺了些道行。
所以,他把原定的三十余将调了三成回来。
就是这么自信!
莫说有填装火药的弩炮守城,更有一部火枪火炮兵在此,便是没有这些,以女真人的技术水平,不付出十万人伤亡,别想破城!
女真人舍得填这么多的人命?估计是舍不得的。
其实,只要华夏不乱,统治者有才能,胡夷狄戎皆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因此,方天定毫无担忧地离开了镇金城。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方天定让走小路。
想看到最真实的情况,当然不能沿着当地官员给安排的路线走。
而且,偏远处的地方,更能看到朝廷惠政落实的情况。
至于安全,那不用担心。
前后各有一部五百马军,身边还有两百亲卫,随行大将十二,哪怕有两万贼军来袭,亦不足惧。
走了五六里,又见一个村庄。
一共二十余户,有七户门头挂着白幡。
这是丧事未绝。
一路行来,众人已经见得太多了,多到已经没有了感觉。
“停!”方天定突然下令。
众军闻令,立刻止步。
方天定跳下马,走到农田里,对着一个老妇行了一礼。
老夫虽然没甚么见识,却也知道方天定乃是大人物,慌忙还礼。
方天定问道:“婶婶,何故只有你在忙于农活?”
“不敢当公子称呼。”老妇摆手谦虚了一句,抹了抹眼睛,道:“家里只剩老妪并一个孙儿了。”
“敢问伯父和兄长……”
老妇道:“天杀的朝廷,强征我儿充了军打明贼,一去不返,老汉儿也被征发,不见返回。
家里没了顶梁柱,小贱人耐不住骚,跟野男人跑了,只剩老身带着孙儿讨生活。”
满满的怨气,溢于言表。
方天定忽略了明贼的称呼,问道:“明军打来,没有安抚之策?”
老妇道:“再安抚,能还我男人和孩儿?”
那就没法聊了,方天定果断告辞。
张亮无奈地说道:“陛下见谅,乡野村妇,不足为典型。”
方天定摆摆手,叹道:“自古朝代迭替,苦的皆乃平民百姓,实在可悲。”
“陛下仁慈!”赞了一句,张亮道:“然,赵宋不仁,若不推倒,将有更多百姓受苦受难。
陛下兴兵,征讨不仁,实乃免了更多百姓苦楚,便有伤亡,亦是可以理解的。”
方天定沉默不语。
道理谁都懂,只是看到百姓家破人亡,终归有些不舒服罢了。
但要说有多难过,也不至于。
亲手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怎么可能沉浸在悲伤里不可自拔。
不如振作起来,早日结束这混沌乱世,解民于倒悬。
张亮又道:“似此人家,皆有免费耕牛租借,且应遣人相助。
目下情况,其中必有异常,臣定彻查以报。”
方天定道:“许是耕牛、劳力不足,亦为可知。”
张亮拱手应下。
也只是把这个当安慰听听罢了,若是当真,那他就是傻逼。
哪怕真的是耕牛劳力不足派遣,那也要查明原因,向上禀报。
又走了一阵,眼看天色将黑,方天定下令前方村庄旁安营。
张亮道:“陛下,还有二十多里便是济宁城,何不入城休息?
安全不说,明早便可去看铁矿,亦方便许多。”
铁矿、煤矿,才是兖州经济恢复的重点。
矿产开发本身所需的人力甚多,可以提供许多报酬,再有运输、贩卖,以及次生产业所需,能带动的经济不可计数。
只是济宁城濒临前线,若想安逸地开发煤铁,还要好好筹谋。
方天定道:“此时入城,定然惊扰城中百姓,反而不美。”
皇帝做了决定,又没有危险,众人自然照办。
“报~”
帐篷尚未搭建完毕,游骑飞来,道:“禀陛下,山间忽然出现两千贼寇,正往此处来!”
“陛下,立刻撤退,已策万全!”叶贵规劝道。
方天定不理,喝道:“全军上马,随朕剿灭这伙贼寇!”
“陛下,千金之躯,不赴危境啊~”叶贵带着哭腔叫道。
叶贵能劝的住皇帝陛下?
两千贼寇而已,放着一千两百禁卫在此,岂非反手可灭?
而且,皇帝陛下久未上阵,正好杀些草寇解解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