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起，箭至。
方慕溪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自己飞了过来，眨眼间擦过他的脸，狠狠扎在他身后的门上，发出刺耳的争鸣声。
方慕溪回神，这才感觉到脸颊生疼，他抬手摸上脸，摸到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他并没有被吓哭，而是脸被箭擦到受伤，流血了……
方慕溪低头看手，果然他的手已经被染红了。
林雪暗放下弓箭，沉沉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珠毫无波澜，却透着渗人的冰冷。
“方慕溪，你逾越了。”
方慕溪闭眼，苦笑一声。
看来今天林雪暗和苏想谈崩了……
刚刚他看得出来，林雪暗是真的打算一箭射死他！只是最后，林雪暗稍微转了点角度，留他一命，给了他一个警告。
林雪暗冷嘲热讽道:“苏想不愿做皇后，说让我二选一，要么皇权，要么她。这样不给人留一丝后路的办法，只有你想得出来。方慕溪，你可真是我的好下属啊……”
当他猜出来苏想的这个决定背后有方慕溪在推波助澜，瞬间杀意顿起。
要不是最后还有一丝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伤害苏想在意的人，方慕溪早就魂归箭下！
方慕溪神色自若，随意地擦了擦脸上鲜血，这才往前走几步，作揖道:“不愧是林将军，这么快就猜到在下了。”
前两日，苏想把林雪暗对她求亲的事写信告诉了方慕溪，让他帮忙想办法。
方慕溪一直跟在林雪暗手下做事，自然清楚林雪暗对苏想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想法。于是，他给了苏想建议，让她“不破不立”。
在给出建议那一刻，方慕溪已经做好了面对林雪暗怒火的准备。
林雪暗把弓箭“啪”地一声放在桌上，转身坐下，挑眉问道:“你不怕死？”
方慕溪淡笑，“在下自然怕死，但是……将军不会杀了在下的。”
因为林雪暗绝不会伤害苏想在意的人。若是林雪暗真的失手杀了他，恐怕林雪暗会被她永远憎恨。
再加上，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打消林雪暗的盛怒……
林雪暗显然也明白方慕溪在指代什么，顿时神色阴沉。
“你为什么要帮苏想？让她做皇后不好吗？那样的话，无论是苏氏还是方氏都将会变成天皇贵胄，万人仰望，子孙后代也将繁荣昌盛！方慕溪，我不信你不心动！”
“在下自然心动。在下也是普通人，而人都有一定的贪欲。”
想到什么，方慕溪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可想儿和我们不一样。她对皇后位置不感兴趣，甚至避之不及。在下作为她的表哥，不能逼她，只能支持她的选择。”
林雪暗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眯，“……苏想不一样？她不是和你们一样，都是重生者？”
“刚开始在下也以为是这样。她性情大变，做了很多上辈子从没有做过的事，甚至比我们所有人看的都远，一步一步避开危机，甚至反杀对方。所以，在下才会以为她是重生者，知道未来的走向。”
说到这里，方慕溪长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
“但是，和我们这些重生者相比，她又大不相同。她的所有奇思妙想，我们都闻所未闻，无论是那些美味的食物还是杀伤力巨大的火药，都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哪怕是上一世的在下博览群书，直到死也从没见过那些新奇的东西！”
林雪暗抿唇不语，双手不自觉攥紧。
他知道方慕溪说的一点没错。
苏想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同。即便她从没有说出来，可从她气场表现也能看出端倪。她不认可男尊女卑和阶级制度，也不在乎女子名誉那种东西，自己开店赚钱，不靠男子也过得风生水起。
苏想的身上有一种这个世界人没有的自由散漫，她的所有观点、认知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大不一样，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很神奇，下意识想要接近。
可林雪暗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痛恨苏想身上的自由散漫！
“想儿总是说她做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可我们有谁亲眼看到过那本书？”方慕溪反问道，“林将军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可曾见过？”
林雪暗越发攥着手心，沉默不语。
是的，没有人见过苏想提到的那本书。那本书，很可能并不存在……
“最重要的是，她的思想和我们不一样。苍国自古以来讲究的皇权至上，三从四德和男尊女卑，可你在想儿身上看到这些了吗？她从不畏惧权贵，在家不顺从父亲，在外更不服从任何人，没有所谓的谁比谁高贵。人人向往的皇权，在她眼里更是一文不值。”
方慕溪一口气说完，接着补充:“想儿能有那样独特的思想，足以说明她之前生活的环境和我们这里不一样！因为从古至今，从没有哪个朝代有过这样独特的思想，皇权者也决不允许有这样的思想。因为这会动摇皇权的根本！”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林雪暗猛的起身，瞪着方慕溪的眼神仿佛能吃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下……真的可以说吗？在下的这个猜测过于大胆……”
林雪暗深深喘了一口气，无意识间左手死死地抓住桌子边角。
“说。”
林雪暗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方慕溪要说的事会对他造成巨大冲击，但他还是要听！他要知道苏想的真实身份！
方慕溪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语出惊人。
“将军，在下猜测想儿并不是单纯的重生者，她……很可能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雪暗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苏想……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她来自哪里？！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吗？！
方慕溪见林雪暗跟石化了一样呆呆站在那里，眼里满是茫然无措和不可置信，突然，他有些可怜起林雪暗。
他那样喜欢苏想，恨不得每时每刻把她放在身边看着，即便这样，也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苏想太特殊了。
苏想并不像别的女子一样，一旦托付对方便心里眼里都是对方，心心念念等着嫁给对方。即便和林雪暗在一起，苏想还是那个苏想，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事，到处跑来跑去，让林雪暗非常没有安全感。
可林雪暗都这么没有安全感了，结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喜欢的这个人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很有可能会突然消失。
别说林雪暗了，换成他，他也得疯。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暗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方慕溪，嘶哑着声音再次确定。
“你的猜测有几成？”
“八成。”
林雪暗闭上眼，只觉得浑身冰凉，“八成，那估计错不了了。苏想，可能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方慕溪说的没错，苏想太特殊了。即便她一直想低调生活，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可他在苏想身边这么久，早已把她的一切记在了心里，自然感觉得到苏想的不同之处。
他也疑惑过，甚至去了一趟长林寺，想问问看那位方丈大师，可当时去的时候人家已经闭关了，只好无功而返。
他越与苏想相处，就越能感觉出两人之间不一样，那是看不见的差距，仿佛有一面镜子挡在了他们中间。苏想过不来，而他挤破脑袋也过不去苏想那边，所以他才会越发焦躁不安，恨不得把苏想放在眼皮子底子盯着。
如今，他终于明白那面挡住他的镜子是什么了……
林雪暗继续问道:“既然苏想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她还是不是苏想？”
“在下查遍了古籍，发现有两种情况和她这种很像。一种是借尸还魂，可能是原来的苏想死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无意间到了苏想身上。在下观察过，苏想的改变就是从前两年那次跌落水池开始。但在下试探过她，关于小时的记忆，她记得清清楚楚，对于我们的感情，也不是假的。所以，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呢？”
“第二种有些玄学。佛教和道教的观点里人都有今生来世，也许苏想是拥有两世记忆的人。她本来在来世生活，后来发生了什么意外，灵魂又来到今生，依然记得一切，又知道自己的未来，所以开始改变。这虽然不可思议。可既然我们几人都能重生，那想儿从来世过来，拥有两世记忆，也能说得通了。”
方慕溪眯起眼睛，眼底掠过暗光，“所以，在下认为，想儿还是想儿，她只是比较特殊罢了。”
若是苏想在这里听到了这个推论，恐怕会被吓得汗毛直立。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还特意在方慕溪面前多注意，别露馅了，可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被扒的一干二净！
方慕溪什么都猜了出来，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和她相处，什么也不表示出来。这可太恐怖了！
听完方慕溪的推论后，林雪暗手撑着桌角，后退两步，直接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确实有可能……如此才能解释苏想为何如此特殊。”
方慕溪知道林雪暗现在很混乱，也很受打击，可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于是，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恭敬起来，微微弯腰，向林雪暗行了个礼。
“林将军，在您看来，在天下人看来，能当皇后都是莫大的荣誉，可对想儿来说这些都是束缚，她不喜欢，所以她才不肯接受您的好意，和您闹脾气。在下知道您如今是苍国的权利至高者，您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都可以，但在下恳请您不要逼她。否则……”
说到这里，方慕溪不继续说了。
人各有志。苏想不愿意掺和进权力的旋涡，不愿意进皇宫，这是她的选择。他虽然有些可惜，却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亲人去达到目的，靠他自己的本事也能稳坐如今位置，福泽家族。
林雪暗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了解苏想。虽然她不喜欢与人争斗，可真逼急了她，她可能会玉石俱焚。
最让他害怕的是，苏想可能会被逼的离开这个世界……
林雪暗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他偷听苏想和苏父聊天，少女确实是明明明白白地拒绝进入皇宫，没有一丝犹豫。
苏想是真的讨厌皇宫。
而他却认为这个礼物无可挑剔，也是为了困住苏想，想当然地要苏想做所谓的皇后，都不问她愿不愿意。
难怪苏想会那么生气，她当时走的时候真的对他很失望吧……
这一次，是他自作聪明了，真的是可笑至极！
想到这里，林雪暗在桌面上支起胳膊，撑住额头，自嘲着笑了起来。
方慕溪估摸着林雪暗很快就能想通，又行了个礼，自觉地关门，退下了。
只留下林雪暗坐在空荡荡的屋内，笑到全身颤抖，而他低垂的眼角隐约有透明的液体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