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融珵受伤的手,他藏着掖着的,终究还是被她看到了。
四指皮肉外翻,深至见骨。
用医生的话来说:四根手指肌腱、指动脉、神经断裂,伤及指骨,而且就医时间耽搁,很有可能影响这只手的康复。
他进手术室五个多小时都还没出来。
他一直轻描淡写说他没事,小伤,可小伤会进去五个小时出不来?
她就知道,只要他说没事,就一定是大事!
辛绾坐在手术室外,六个小时里脑海中都是他俯下身来查看她脖子伤痕时黝黑的眼睛,她的脖子好像始终有一股力道紧紧压住,就是他把她从凌均涵的刀刃下救出来时压在她脖子的力道,那时候她没意识到这力道是什么,现在她才想明白,是他的手生生插进刀刃她的皮肤之间,手握刀刃,将她从凌均涵刀下救出。
她的衣领和前襟洒满他的血,可那时黑乎乎,慌张张,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感觉到……
孟棠子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份饭,“姐,你吃点东西吧?”
从她被凌均涵那波人绑架开始,已是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的心惊胆战,疲劳奔波,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身心都到了极限。
她看了眼棠子给她的饭菜,虽然没胃口,但还是得吃。
“妞妞,去洗个脸,洗下手,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桑子也说。
她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点点头,是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她准备去洗手间洗洗脸上手上的污垢,的确是够脏的,然而,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阵发黑,而后不省人事。
再一次的醒来的时候,她觉得浑身虚软,稍稍一动,有些头晕,但还好,很快她便清醒了,发现自己也躺在医院里。
“妞妞?醒了?”在她身边的仍然是桑子和棠子。
“什么时候了?手术做完了?”她问,发出来的声音又哑又小。
“是的,做完了。”孟桑子柔声说,“你睡到第二天早上了。”
“我怎么……”她说着就要起来。
孟桑子把她按回去,“你是身体虚弱,加上忧急过度。”
“可是他……”
“他已经回去了。”
辛绾怔住,“回……去?”
“是的,刚走没多久,兰子和费悦陪他一起回去的。”
“他的手怎么样?为什么急着回去?是手术没做成功吗?”
“不是,手术还可以。”孟桑子忙道,“回去总方便些吧。”
她点点头,“兰子呢?还好吗?”
“兰子就真是皮外伤了,缝合就好了,看着吓人。”
“那我们……”她忽然想起自己这趟来是来干活的,她还得修复木雕呢,可她还是道,“我们也回去吧。”至少得先回去一趟,哪怕再过来。
桑子想了想,“好。”
回去的路上,她和桑子对话,问他是不是大家都知道她是妞妞,怎么知道的?她都没和他们见过几次,是粟融珵说的吗?
“珵珵没说。但我们知道你是,如果你不是妞妞,珵珵不会这么反常,他从小就分得清你和娃娃,他不会因为娃娃乱了方寸,哪怕你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正因为你们一模一样,如果你是娃娃,他绝不会在你面前喝酒,还喝醉。”
“喝酒?有什么典故吗?”辛绾是记得那晚的,他喝得像个傻子,还把奶奶也拉着一起喝。
“有典故。”是什么典故桑子却没说,“妞妞,珵珵这个人,有时候糊涂,糊涂起来我也恨也气,但好在没有酿成错,可这世界上能让他无所顾忌喝得人事不省的人没几个,我、兰子、再有就是你,其他认,他都不敢。”
辛绾默默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忘了再问典故,琢磨着,便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原本还想问桑子,既然知道她是妞妞,为什么大家却不点破她?最终也忘了问,但是桑子却主动告诉了她。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你开心,我们怎么都好。你觉得当妞妞累,想当娃娃,那就当好了;你想跟过去的生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那就开始好了;你不想见珵珵,也不想见我们,只想过你悠闲安静的日子,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只要你内心宁静快乐就好。”
这番话说得辛绾眼眶瞬间绯红。
她真的不是一个轻易有泪的人。
她自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却原来她才那个被瞒住的人。
她突然想起皇帝的新装,她穿上娃娃的衣服,告诉所有人她就是娃娃,并且深信不疑别人看到的都是娃娃。
她多么像那个傻乎乎的皇帝,而且她连一个告诉她真话的小朋友也没有。
奶奶说得对,不过是赤子之心罢了,不过是纵着她罢了。她要玩什么他们都奉陪。
当天下午,他们回京。
粟融珵已经再度入院,孟家两兄弟带着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他,结果他正睡着。
正是探视时间,别的病床都有家属陪着,就他,一个人躺在那。
想来也是,他受伤的事能告诉谁呢?年迈的姥姥姥爷还是生病的粟振?不过一个人扛罢了,只能一个人扛罢了……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的睡颜,终究一声叹息。
他一定流了很多血,此刻脸色都还很苍白,手指包得厚厚的,也不知道到底手到底能不能恢复到原样。
孟桑子忽而对辛绾道,“妞妞,你去买点吃的来吧,等下哭包醒不知道要不要吃东西。”
“哦,好。”辛绾黏在粟融珵脸上的目光挪开。
“我去吧!”孟棠子主动报名,年纪小就是用来跑腿的……
“让妞妞去,珵珵要吃什么有讲究的,你小屁孩懂什么?”孟桑子道。
虽然被斥小屁孩棠子不满,但医院里也不敢喧哗,只嘟哝着嘴不乐意。
辛绾则马上出去了,然而走到科室门口,发现自己手机丢了还没买,钱也没带,怎么买吃的?只好回病房去。
病房里,孟桑子却很欠地道,“行了,妞妞走了!你别装了!”
床上的人睁开一只眼,继而又一只眼。
“我说你要躲着妞妞干嘛?”孟桑子都不懂了,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粟融珵单手将被子一拉,“我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