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忙乱、沸反盈天、鸡飞狗跳。
还好天子只是一时气怒,病情并不严重,昏厥之后还没等太医到场,自己就清醒过来。
但这依然挡不住议论、忙乱、沸反盈天、鸡飞狗跳。
各大党系,固储的谋储的中立的,争权夺势的信守正义的,真可谓一团乱战不可开交,无数双眼睛都在关注着事态发展,无数个头脑都在算计着利害得失,有紧张观望的,有推波助澜的,有无动于衷的,更有志在必得的。
这是一盘乱局,纵横交错复杂,胜负一时混沌。
不过率先倒霉的当然是豪奴,天子清醒之后立即下令大理寺卿“速将此贼逮拿归案”。
此贼!
区区豪奴还不够成贼的资格。
太子妃率先就慌了,搂着她的儿子进行一番例行哭泣:“你皇祖父是不会放过宋国公府了,就连母妃……在你皇祖父口中,都已成了声名狼籍!这是我的错吗?这是我的错吗!是那些乱臣贼子贱民逆徒的污谤!皇上不思为我们孤儿寡母讨回公道,反而听信那些奸言邪说,这就是要置宋国公府置我于死地啊!”
但让太子妃更加恐慌的是,这回太孙殿下并没有立即和她同仇敌忾,反而心生疑虑:“太傅说了,这回外祖父确然行事不妥,赵兰庭怎么说也是新科状元朝廷命官,外祖父不应驱使奴仆加以羞辱,甚至殴打……”
“裕儿!你怎么能听信那些腐儒之言?!你外祖父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宋国公府一门荣辱为了他自己吗?你贵为储君,更加看重任往复,但你皇祖父偏偏就要提拔赵兰庭,这是何意?无非就是为了削弱你的权势,若忍让,终有一日你储位不保!你外祖父可都是为了你!再者你的五舅舅已经被逆贼所杀,皇上何曾想过为你舅舅主持公道?!口口声声都是罪有应得,你别忘了,冯莨琦可是你下的处死令!你不能见死不救,裕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若袖手旁观看宋国公府倾覆,看我被你皇祖父治罪,那些腐儒能保得住你的储位?你是太孙!你的储位是你父亲用性命换来,你要是有个好歹万一,你父亲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啊,到时你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亲,去见先祖列宗!”
太子妃越说越显狰狞:“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过河拆桥,汉高祖何尝不是自榜仁厚,然韩信、彭越因何而死?你皇祖父已然对高家心生猜忌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裕儿,如果你不保全高家,那些挑唆你皇祖父对高家生忌的人哪能放过你?你才是他们的真正想要加害的人啊!”
竭尽努力,终于再次把太孙说服。
“母妃,我应当怎么做?”
“唯今之计,只有一条……”
——
九门内外、京城街坊尽是沸反盈天,后宫内廷也注定不得平静,首先是寿康宫的圣慈太后坐不住了,趁着前往看望皇帝时以生母的口吻劝谏:“要我说,我也不信赵兰庭结党逆贼,真要是他主使那强盗杀了高家五郎,何必和那凶犯一同现身?但宋国公毕竟是痛失爱子,这搁了谁,谁也不能冷静,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也只能追究其中一方的过错,但天家也得讲究亲疏远近吧,宋国公毕竟是裕儿的外祖父,太子妃的生父呢,说不得只能委屈赵兰庭了,皇上仁厚,连冯莨琦都能宽敕死罪,也是不肯错杀无辜的,不如让我做个中人,去劝劝宋国公,也别坚持处死施元和、赵兰庭了,判个流放也就差不多了,皇上心里过意不去,等事情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把两人召回予以重用就是,他们两个要真是忠臣,也能体会皇上的难处。”
皇帝险些没被亲妈再次气晕过去。
万选侍一听圣慈太后的游说没有效果,长叹一声:“我就说张太后是桶扶不上墙的烂泥吧,你们偏还说今时不比往日。原本好端端一个机会,就能让高、赵两家自相残杀,被她这样一劝,反而坏事了,如今谁还敢再触霉头,挽救都无法挽救!”
郑贵妃听着这些事非面无表情,喝多了几杯酒后才肯吐露几句怨言:“我无儿无女的,管得谁能得储谁能继位呢?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秦谙这个贱人不得好死!偏不能够,偏不能够……秦裕会先死吗?死了才好,我的儿子活不下来,凭什么她们的儿子孙子能长命百岁,秦姓死绝才好呢!”
惠妃这日心情极好,熏着自己配制的熏香,伸出指甲让宫人用凤仙花汁涂描,听说圣慈太后在皇帝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心情越发愉快了:“世人都认为张太后才是皇上的生母,而王太后如今只能韬光养晦,殊不知当初要不是王太后先退让一步,别管张太后怎么闹,皇上连册封生母与嫡母共尊都不答应呢,皇上啊,真心敬重的还是嫡母,为什么?谁让张太后愚蠢无知呢。她一个曾祖母,倒比太孙还要是非不分,劝说的是什么话,合着把政务当作儿戏一般,皇上当初……要不是有嫡母庇护,光靠这么个生母,莫说储位,怕早被彭氏、申氏逼害得尸骨无存了。”
她又琢磨一番,脸上露出笑容来:“小沈氏楚心积虑一番,让赵兰庭娶了个孤女
,以为那孤女就能任她随意摆控了,皇后这回甚至给顾氏下了告帖,传召她参加王太后的寿诞,怎知人家根本就不和她们一条心!赵兰庭起初还立场不明,娶了这么个媳妇,竟然就做出这么大的举动来,宋国公府被他这么一算计……等着看吧,王太后的寿诞上可有一场好戏了。”
惠妃等着当渔翁,可惜完全错判了情势,沈皇后终于是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在太师府和宋国公府之间做出保一舍一的抉择,她先是把太孙传召来了坤宁宫,一番苦口婆心情真意切的劝教,希望长孙能够看清时势痛改前非,与宋国公府划清界限,且还下令让太子妃禁足于慈庆宫里的泊宁庵忏悔罪过,相比起太孙从前屡屡的顶撞争辩,这回已经算是十分乖巧了,一声不吭的任由皇祖母教诲责罚。
沈皇后老怀安慰。完全没想到这回又被太子妃先下手为强,太孙看似乖巧的表面下正在酝酿一番更加胡作非为的计划。
满京城的风波翻滚,导致渠出的窥探也终于有了进展。
这天让陶家表姑娘废尽心思花耗重金绣制的大红嫁衣正好是大功告成,她一眼眼一寸寸的仔细检阅,为此还特意修剪了指甲,是防范着那华贵却娇弱的面料被指甲损伤,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手抚嫁衣对日后良缘心生期盼本不是什么吊诡事,但在渠出看来陶姑娘却没有一分半是羞涩半是期待的神色,眉眼间遍罩认真严肃,这情景就实在有些吊诡。
那名唤淑绢的婢女,此时也不敢再多问小主人的计量,闺房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一个老嬷嬷进来传话,说陶老爷有请。
陶芳林才亲自把那件嫁衣叠好放入一个精美的锦盒里,走出闺房便坐上一抬轿椅,她一边儿看着甬道两侧的花草,手里摇着画着中秋月龙爪花的团扇,一边儿还悠悠的叹了口气:“我若早些年岁就懂事,怎么也不会听话缠这三寸金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多走几步就觉得两脚像受刑一样的痛苦了。”
傍着轿椅跟随的淑绢听了这话,笑着道:“姑娘这话就荒唐了,哪家的大家闺秀不是三寸金莲?”
她这话音刚落猛然醒悟皇后娘娘、自家太太、沈夫人姐妹三个都是一双天足,连忙收了笑容不吭声儿了。
“缠足为戒、三从四德、立身学作、九烈三贞,生为大家闺秀就得被这些教条约束,一辈子贤良淑德受气忍辱,言不敢高声行不敢逾矩,活着要不惹诽议死了也只求一方能入宗祠的牌位,这样的一生有何趣味可言?”陶芳林拉着一抹冷笑:“愚蠢的世众可知另有一种活法,不是靠谨守这些教条,而是谋夺凌驾一切教条之上的尊荣,站在世众的顶端,何惧流言蜚语,大家闺秀?就算熬获了贞洁牌坊,受惠的也不是她们自己,真可悲。”
她把指尖滑过扇面,从月圆抚至花好,眉心的戾气一瞬间十分激烈。
陶老爷是在自己的书房“接见”女儿,显然等了一些时候颇为不耐烦了,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把玩着两个铁球,手和脚都颇不得空。
也就直到陶芳林慢条斯理的礼见后他才把铁球放下,还亲自瞅了瞅书房外确定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芳儿说的梦兆……宋国公的确官司缠身,可樊家命案却不是那叫什么的,孙崇葆率先揭发,市井中的传言可都说是赵兰庭察觉了蹊跷把这案子报知给施元和,你那梦兆似乎也不怎么准确啊!”
陶芳林冷冷抬眼看着父亲:“爹爹今日叫女儿来,到底是因何事?”
“还不是老被你娘念叨着,这会子就连你祖母也一齐为你的婚事发愁了……都在抱怨我,说我不该拒绝了你姨母的提亲,错过赵兰庭这么个东床快婿。你祖母提议着,而今眼看皇后娘娘正为太孙的婚事操心,虽说咱们家的门第比不上晋国公府,但到底有皇后娘娘在,说不定,太孙妃也并不是毫无指望。”
“所以爹爹就动心了?”陶芳林拉着招牌试的冷笑:“祖母和阿娘想得简单,爹爹竟然也生此妄想?皇后娘娘是阿娘的亲姐姐,可这些年来何尝提过一句择我为太孙妃的事?皇后娘娘眼中,陶家根本不值一提,让太孙与陶家联姻对太孙而言丝毫没有利益,皇后娘娘怎会不顾嫡亲长孙的利益来提携陶家?”
陶老爷挨了女儿的数落,老脸一红,怒火就涨了起来:“就算太孙妃不能指望,但太孙才人、选侍总归还能谋划吧?你花耗这多人力物力绣制那么一件华贵的嫁衣,图的难道不是日后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