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承认自己今日的确是有些,不,很多矫情了,公道而言,兰庭并不知道陶芳林与和柔的那些事,在他看来和柔只是一介仆婢,尽管已经证实居心不良,但兴风作浪的能力有限,远远不及彭夫人的威胁更大,当然犯不着为了这点过错就把和柔逼入死境,虽说和柔不一定会寻死,可万一寻死了呢?
换身处境,春归其实也能理解兰庭的一再宽容。
终归也怪她自己,没法对兰庭直言和柔的威胁,又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微妙的郁堵,才犯了矫情的毛病。
兰庭这回打压彭夫人,对于她今后在太师府的处境当然有利无害。
因为所有下人仆婢经过这回事故,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彭夫人纵管是执掌中馈的主母,但竟然无法庇全心腹陪房,从前对彭夫人忠心耿耿的那些仆妇,这回可得彻底惦量一番轻重利害了,可以说经过此回事件,彭夫人多年经营赢得的人心向服尽数付之东流。
从此再无人敢小看庭大奶奶在太师府的地位,纵管春归直至如今,其实还没有正式的记名族谱,往南京祖宅拜会过诸位族长。
又说二姑娘兰心的事,春归刚才和菊羞所言的确是置气的话,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是兰庭的结发妻子,就逼迫得兰庭定然必须待她重于血缘亲人,还是那句换身处境的话,在自己的心目中,兰庭的地位也必定是比不过自家兄长的,这还不提兄长是过继的嗣子,论来和她并非血亲手足。
如果兰庭真能为了她把一母同胞的妹妹不闻不问随随便便定门亲事一嫁了之……这得多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者势必喜新厌旧,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扫地出门。
这样说来自己这满腹怨气何止是矫情,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了。
春归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无比庆幸自己刚才面对着赵大爷表现得还算天衣无缝,应当不至于被他看出什么破绽端倪,那些抱怨和无理的话也就是对菊羞念叨而已,这要是换成了宋妈妈……指不定已经让她立正站好接受苦口婆心又义正辞严的教育了。
于是乎菊羞突然看见大奶奶精神焕发地对她一阵媚笑,和早先的萎靡沮丧判若两人。
当春归把赵大爷狠狠吹捧了一番,硬是让菊羞脑子里那原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形象重新变为璀璨辉煌,这才算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弥补了人心不足的过错,突地又想到对兰心妹妹还真不能完全放弃,纵然一大原因仍然还是想着投桃报李,另外春归也的确不愿眼睁睁看着兰心被彭夫人白白利用,那小姑娘的性情就算一点不讨她喜欢,但总归比起彭夫人来让春归觉得亲近许多,这莫名其妙滋生的护短之心太过微妙,让春归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
从来都是对自己心怀厌恨横眉冷对的人,从哪里产生的亲近感?
可眼下二姑娘还在气头上,主动去抱幽馆献殷勤难免有些此地无银,春归选择了向阮中士讨教。
正和阮中士就如何扳正二姑娘的问题深入探讨呢,没想到就听闻了又一件变故。
四夫人竟然发动,眼看就要分娩了。
“不是还有十来日的时间么?”春归不大懂得孕产之事
,听这话后急得六神无主。
阮中士说了句安慰的话:“原本产婆推算的日子也不是一定准,只提前了十来日,还算不得早产。”
春归坐不住了,连忙就往四夫人的院里赶去,见三夫人已经在此,春归便把那话又问了一遍。
“不用担心,我生舫哥儿的时候也是提前了十来日发作,但分娩也是顺顺利利的,舫哥儿生下来身体就康健,后来我才知道了产婆推算的无非是个大概,提前延后都是正常的。”
春归这才堪堪放下心来,只坚持要留在这里等消息,她一个毫无经验的人竟然还忙着四处察看,瞅着仆妇们忙忙碌碌预备着接生的物用,间中也挽起袖子去帮一把手,一个时辰下来都不肯安稳坐在椅子上,且恨不得能把脖子伸进产房里去:“怎么这久了还没消息?”
把三夫人都逗笑了:“这哪算久?且还得等呢,能在天黑前分娩都算是快了,你这样折腾,怕是比产妇还辛苦了。”
好容易才劝得其实什么忙都帮不了偶尔还会添乱的春归暂时坐在了椅子里,喝一口茶水吃几枚点心。
三夫人其实很少像今日这样和春归相处甚久,她也不如四夫人一样健谈,却知道春归其实是个多话的人,但如今看她竟也懒得说话,一阵儿徘徊一阵儿焦灼的,但凡产房里稍有动静就拔脚过去看问,对四夫人这婶母的关怀显然是发自内心,三夫人不由也是大觉安慰。
她的那个弟妇,往前就爱冲她念叨,不绝口的庭哥媳妇如何如何,无论她怎样提醒,都拦不住弟妇与侄儿媳妇越来越交心,分明就是当真喜爱春归,且看今日这情形,弟妇虽天真坦率,到底是个有福气的人,一片挚诚付出收获的也是一片挚诚。
三夫人正想着,就见春归抬起手来重重一拍额头。
“是不是还没禀报老太太?”
她是这会儿子才意识到这都过了一个时辰,除了她和三夫人之外还没见过其余家人赶来,要知妇人一朝分娩可算是家里的大事,男人们都有公职在外不好立即报知,但女眷们可都会赶来“掠阵”,彭夫人就罢了,她今日经过迎头痛击折戟沉沙必然会托病不来,但老太太论来怎能不闻不问?
“老太太已经遣了苏嬷嬷来看过了情况,问得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且此处有我守着,老太太就安心了,妇人分娩原本不会那么快,老太太应是等过些时候才会来。”三夫人仍旧微笑着。
春归于是意识到不管老太太往日里对待三、四二位叔母如何和蔼,到底还是和嫡子媳妇大有差异,当然,对于沈夫人这位嫡长媳,老太太怕是毫无亲近只有忌防,四位儿媳中,只有彭夫人才和老太太第一贴心。
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联合三夫人四夫人分剥彭夫人的中馈大权……
后宅之中有老太太护短纵容的日子应当就快结束了。
这日一直到四老爷下值回府的时候,四夫人仍然没有分娩,但情况也并不算艰险万分,春归甚至还和三夫人进产房里看了一眼,见到的是四夫人靠坐在床上正且大快朵颐,原来最初的发作后,四夫人腹痛了一阵竟又渐渐缓和了,竟像完全再无立时临盆的紧迫,把春归闹
得个满头雾水。
经三夫人解释,她才明白这也纯属正常。
“你们先回去吧,都别守着了,我这回真觉得我闺女乖巧着呢,一点都不像桥哥儿那时的折腾,必定会顺顺利利分娩,她怕是故意等我补充好体力,一鼓作气让她呱呱落地。”四夫人还能笑得唇红齿白的,紧跟着又喝了碗参汤。
因为四老爷回来亲自坐镇,三夫人和春归的确不好久留,于是又相携着一同告辞,因为三夫人的居院更近,春归便干脆去了她那里等消息。
哪知天色还没黑尽,就听说四夫人已然顺利分娩。
“生了个千金,有足八斤呢。”三夫人的乳母立时报知了好消息。
春归大喜:“这回四婶总算如愿了,三婶,咱们快些去看看三姐儿。”
太师府里如今只有大姑娘樨时和二姑娘兰心两个闺秀,四夫人生的女儿理当行三。
“咱们明日再去瞧吧。”三夫人虽也觉得欢喜,但并没有响应春归的号召。
春归在往斥鷃园走的时候,青萍小声提醒她:“四老爷在家,三夫人和大奶奶是真不便去打扰的,大奶奶因为欢喜倒是忽略了礼矩,多得三夫人提醒。”
春归:……
想起那时在汾阳,族婶产女,族叔不也在场,但她和母亲照样第一时间过去看望,可没有这么多的防范。但春归立时醒悟过来太师府这等高门到底不比得本家,礼矩规束只有更加严格的,也只能叹息一声:“是我欢喜得过了头,疏忽了这些戒律,总记得在汾阳本家族人之间并没有这样多的防范。”
哪曾想青萍竟然接了一句:“大奶奶有所不知,京城这些高门豪族,外头人以为都是礼仪之家,可内里的阴污事儿自来就不少的,所以才更讲究男女大防,就是杜范发生有违人伦的丑事……当然太师府势必没有这样的阴污事儿,但规矩严些,也是防范瓜田李下之嫌。”
这话不由得让春归产生了无数臆想……
然后她就亲眼看见了彭夫人正往四夫人院里过去。
春归:!!!
青萍:……
彭夫人是听说妯娌生了个女儿,上赶着去落井下石的。
但她当然也料到毕竟经过分娩之累,怕是无法直接给四夫人添堵,所以被四老爷挡驾的时候这位二嫂也并没有显得如何失望,只是笑着说道:“如此四叔也算是子女双全了,弟妇又还这样年轻,只要把身子调养好了,今后有的是机会再给桥哥儿添个弟弟。”
四老爷不由讶异:我笑得还不够露齿么?哪里显出了大失所望的样子?
又听二嫂说道:“四叔放心,老太太虽说不满如今唯有四叔膝下只有桥哥儿一个独子,往前确有些埋怨四弟妇有失贤惠,不过有我居中劝和着,老太太倒也不急着为四叔筹办纳妾的事儿,且四叔屋里的婢女白燕,我也问过了她老子娘和自己的意思,竟是打算着配个家人后生,纵然老太太心急,这合适的屋里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择得出的……”
彭夫人这是来卖好的,奈何四老爷压根不愿领会。
抱礼道:“我与内子的内闱之事,不劳二嫂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