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弘复帝极其信任的道医,丹阳子的住处就被限定在了皇城之内,身边儿不仅有小宦官服侍,弘复帝还特允了他可以选擢几个道童,新岁时宫里连几场祭祀祈拜,却没轮到丹阳子负责主持,他也就自然没有荣获多少“前辈”的国师头衔,足见弘复帝在于限制僧道权限方面,还确然是表里如一。
丹阳子也专注于炼丹,不过他制成的仙丹都是为了自服。
这天正对着铜镜相照面容,自觉气『色』又恢复了些。
忽而便见个小宦官入内,说是有个莫问道长求着他递口讯进来,恳请丹阳真人出宫一见故旧。
“这小子怎么找上老道来了?”丹阳子心里直犯嘀咕,却还是愿意出宫一见“故旧”的,他在这世上的“故旧”本就不多,更别说和莫问还确有渊源,指不定就会影响他的大事,任何机缘都务必抓紧。
所以柴婶的宅子里就再次迎来丹阳子这么位贵客,还是娇杏来开的门,这回没有多此一举询问,把身子一让:“道长来了,莫问小道已经恭侯多时。”
怎么听上去自己和莫问小子成了一流货『色』?丹阳子对此误解深为介意,犹犹豫豫的才决定点拨:“小娘子还是快些远离京城更加妥当。”
然而娇杏只觉一阵风从耳边吹过。
莫问今日换上了件崭新的道袍,一眼看上去容光焕发得很,在廊庑底下一见丹阳子的身影儿,像只哈巴就恨变不出根尾巴摇着迎向前去,丹阳子连忙让了一让,生怕被莫问的口水滴在身上,脸上写着“嫌弃”二字。
根据经验,这是要借钱的前兆。
“没想仙长亲自出宫来见。”
“我不出宫,你能进皇城城门吗?”丹阳子翻了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仙长快快有请。”莫问接着白眼笑容越发谄媚柔情。
丹阳子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进了屋子,眼瞅着莫问提着一件斗篷像张着把罗网就要往他身上罩,丹阳子大惊失『色』:“这要做何?”
“仙长嫌冷,快披件斗篷缓缓风寒。”
丹阳子:……
“前不久我给你的二百两银,你就造光了?”
莫问眼睛都瞪圆了:“仙长就是仙长,果然能够未卜先知!”
丹阳子闭了眼,重重喘息一声儿:“那可是二百两银!”
“不瞒仙长,自从师傅丢下弟子一人儿不知去向,弟子为了衣食需耗,只好向顾大『奶』『奶』告贷,哪知她竟比那些放印子钱的还黑,利滚利下来,那二百两银还不够还债的,却也不差多少了,还要三十两,弟子可不敢再让大『奶』『奶』利滚利下去,所以还望仙长能够再度施助……弟子是向仙长告贷,愿凭劳力抵还,仙长就当再花三十两买了弟子当奴婢使唤吧。”
莫问话说来,去在暗暗磨牙:顾娘子成了大『奶』『奶』后,真是越来越心黑,强借了小道一百两银子也就罢了,居然还『逼』着小道去卖身!
可就是没法子拒绝大『奶』『奶』的威『逼』利诱是种什么病?
丹阳子“啧”了一声:“当我不知……罢了,我懒得搭理你和顾宜人之间的事儿,你这资质我可看不上,也就能当个小厮下人使唤,千万别跟我面前自称弟子。”想了一想又道:“这件事儿我得先和高公公吱个声儿,你才有资格跨进皇城城门,横竖我也需要个专门替我跑腿的道童,你在京城也算混熟了人面儿,倒还有些用处。”
事情办得顺利,又没被『逼』着签下卖身契什么的,莫问还算心满意足,觉着丹阳子这老道还算好讲话,只但愿他不是要和大『奶』『奶』作对,要不自己日后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该怎么办?是向着大『奶』『奶』呢,还是向着大『奶』『奶』呢?
莫问小道往炕上一倒,冲娇杏撒娇:“为了大『奶』『奶』,道爷这回可背上笔巨债了。”
“什么债?”娇杏没听清。
“良心债!”莫问又是一声长叹。
“哟,这笔债可在小道身上无法落实。”娇杏笑着端了茶碗走了出去。
莫问好半天才品过味来娇杏是在讥他没有良心,悲愤不已。
便是新岁,北镇抚司倒不像其余官衙一样闲闲『荡』『荡』,事实上镇抚使陶啸深仍是焦头烂额案牍劳形,连除夕夜都没抽出空闲来回家去见一见老婆孩子,而今日他正在等下属回报消息,一见下属满身狼狈地回来,蹙着眉问道:“怎么闹成这副形状。”
“可别提了,几个顽童放炮仗,惊着了马,摔了我一身泥浆子,多得身手还算灵活,才没伤着。”下属满脸的晦气:“都察探确实了,任往复确然是坠马,好些人证都亲眼看着呢,他是个文人,那天还多喝了几杯,这一摔必定会吃亏,要不是跟在他身边儿的长随反应快,指不定脑袋都能被马蹄子踢出脑浆来,说是小腿被踩折了,这事倒不像是杜撰。”
“可他前一日还私下接触过魏国公府的门客。”陶啸深眉头越蹙越紧。
“这件事的确可疑,陶公何不如实上奏?”
“太孙可有作动?”
“使了人去看望任往复。”
“太孙和任往复本有来往,听此意外不闻不问的才更可疑,倒是遣了人去看望……仿佛才是情理之中。”陶啸深便有些拿不准太孙和任往复间的深浅了。
但既然察觉了魏国公和任往复间的蹊跷,上奏是要上奏的,他而今的职权可不足够自作主张逮问勋贵近臣,这案情深察不深察用何方式深察,都需要皇上给个决断。
刚打发了下属抓紧察探另一个关键人物,同僚申长英就无精打彩的一脚跨进了职事厅。
申长英也是职任镇抚使,不过职权相比陶啸深却差着好几条街,说起来像申长英才是镇抚使应当的职权,陶啸深反而是特例。
“怎么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陶啸深笑着问了一句。
“还不是被岳丈『逼』着,来你这里打探消息却没打听到些微内幕,耳朵险些没有被岳丈吼聋了。”申长英叹一声气。
他这镇抚使当得可怜,原本也不合意愿,不过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梁师砦不巧是他的
泰山翁,硬是提携着他占了镇抚使其中一把交椅。申长英少年时期就和陶啸深交熟,晃眼也有了二十多年的交情,陶啸深自来也知道他在锦衣卫此一机构没有丝毫进取心,连薪禄都懒怠去领,尸位素餐得连陶啸深都觉过了头,奈何背后有个泰山翁举着鞭子抽着他“进取”。
梁师砦倒不是心心念念恢复锦衣卫过去的“荣光”,但则实在不愤陶啸深这个下属比他更得弘复帝的信重,越过他成为锦衣卫的真正掌舵人。
“不是我不体谅你的难处……”
“别别别。”申长英忙不迭的摆手,又拱手冲北:“皇上的密令不可泄『露』,这一法令我哪里胆敢逾犯,我就只望着岳丈放过我这不顶用的小婿,要么由得我继续在北镇抚司混个薪俸,要么干脆把我革职,我早想好了,革职之后我就去开一家酒肆,这世道,干点什么不能糊口,犯不着成日里刀尖上行走,混个提心吊胆的生计。”
说起来申长英也是个勋贵子弟,不过家门早就衰落了,当初也是为了混条出路才糊里糊涂去锦衣卫报了个职,结果第一次围观案犯受刑时就被吓破了胆,奈何那时的皇帝可不讲理,不是官员想要请辞就能批允的,尤其像锦衣卫这样的机构,就更不比文臣还有挂冠的可能了,后来他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梁师砦看中,娶了梁师砦的独女,虽说大把另谋生计的出路,奈何岳丈无论如何都不许他请辞。
申长英拍着陶啸深的肩膀:“你加把劲,争取早日当真坐上锦衣卫的头把交椅,我别的不求,就求你快快把我革职,我把酒肆开起来,你从此就有了吃白食的去处。”
陶啸深哭笑不得。
正月十一,又始赐上元节假,从正月十三开始,京城放宵禁,开灯会,一连三日欢庆佳节,连高门大族的『妇』人在这三日也能暂除禁忌,成群结队的走桥渡危『摸』钉求子,当然世俗虽然有所宽限,实际上媳『妇』们能不能够出门逛玩还是需得自家尊长许可在先。
春归是不用老太太批准就能出门了,但这日里兰庭却是拉也把拉她不出去。
“我虽没见识过京城的上元节,汾阳城的灯会已经让我吃不消了,放眼一望都是腿,坐在阿爹肩膀上再望也是人头,我看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的,带着及膝长的帏帽,踩着人家的脚自己也挨人踩,好半天都移动不够几丈路,有什么趣?”
人多为患也是一场灾难,她最怕去凑上元灯会的热闹。
“我有安静的去处,既能赏灯还能饮酒,消消停停的俯瞰热闹,辉辉也不愿去?”
“去!”春归立时判若两人。
去的还不仅只小两口,最终是浩浩『荡』『荡』一群人。
三老爷、三夫人领队,四老爷、四夫人“随押”,兰台、兰楼、兰阁、兰舫、兰桥、兰廊几兄弟,樨时也没落下,就连兰筝、兰琴好些姑娘也组成了闺秀团,这个队伍实在蔚为可观。
似乎一年到尾,兰庭也只有新岁时才有空闲和弟兄们尽兴饮谈,春归就只能不在意身边的“灯烛辉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