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小道正高卧在船舱呼呼大睡,突听“砰”地一声门响,迷迷糊糊浑浑沌沌就被吓醒了,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竟然冲进一个美少年——不!不是美少年是大奶奶!莫问连忙一个鲤鱼打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偷懒赖床的他被顾大姑娘捉起床干活的时光,连“柴生救命”都差点一嗓门呼嚎出来。
浑浑噩噩才想起来顾大姑娘已经是别家的媳妇了,柴生可管不住……不,柴生从来就管不住这个彪悍的女子!
“大奶奶,你如此私闯名宅考虑过赵大爷的感受吧?!”莫问小道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衣襟。
春归从来清楚小道白昼贪睡时从来是连外衣都懒得脱——因为小道再怎么贪睡都不可能误了饭点儿,脱了外衣又得再穿不符合懒骨头的习性,尤其是在船上一类地方,身边儿就这几人无一能被小道当作媳妇的人选,没有必要讲究外貌,穿身皱巴巴脏兮兮的衣裳在小道看来毫无影响。
也就是说闯进来看到的无非是个睡着了或刚惊醒的小道而已,不会发生有碍观瞻的场景。
但春归发觉小道连鞋子都没脱时,她的脾气就直往脑门冲:“你还能再懒些么?睡觉干脆连眼都不闭才是。”
突然就觉得这船舱里哪哪儿都不宜坐下,春归转身往外:“出来说话!”
莫问撇了撇嘴,皱着鼻梁,把床榻拍了两拍:“这几日都在船上,鞋底又没沾泥水,就只有干干净净的浮尘,不脱鞋怎么了?能让被褥脏到哪里去?过于好洁也是种癖症,得治!”
但这只是莫问的嘀咕,且还是极其轻声的嘀咕,他走出船舱,伸个懒腰,肚子里就“咕噜”一声响,转脸果然就看见了春归嫌弃的神色。
“吃了睡睡了吃懒入膏肓的家伙!”——这句话竟然是春归与莫问的异口同声。
春归怔了一怔,到底忍俊不住,瞪着莫问笑了一阵直把心底笑出几分感慨来。
白云苍狗,转瞬情境人事都似悬异殊非,可莫名又觉时光仍然停驻从前,春归此时此刻甚至有些感激莫问一些没变了。
她转过身靠着边栅,看右岸已经开始涌现的暮色,这时芦苇岸仿佛终于到了尽头,渐次有了人烟。
“喝几杯吧,咱们也许久没有开怀畅饮了。”莫问提议道。
春归很狐疑:“我们什么时候开怀畅饮过?”
“有一年你提议偷师傅的酒喝,可别不认账!”
“但我记得清楚后来我一滴酒都没喝到!”
“那是柴生不愿让你喝醉了,怕没法同顾叔顾婶交待,好容易偷出
的酒被他故意弄洒了!”
“竟是这样?”春归笑道:“我一直以为是被小道你先就喝光了,柴生哥怕我生气又跟你争执,才故意说是不小心弄洒了。”
“柴生也就只有饮酒这件事会怫你的意,别的可都迁就着你。”莫问轻哼一声。
春归深表赞同:“所以知道我为何对柴生哥比对你更好了吧?”却当莫问还嘴前,春归伸手拍了拍小道的肩:“今日满足你,咱们好好喝一场。”
餐桌就摆在甲板上,小方桌长条凳,三两碟子下酒菜,春归与莫问碰杯的时候西边天际仍有几缕残红,江上的风却是渐大渐凉爽了,让越往南行越加湿闷的天气一下子变得轻惬起来,小道有点怀疑的夹了几片薄肉,放在嘴里咀嚼了咀嚼:“真是牛肉?”
“这还能有假。”
“在京城里可都罕少能吃到牛肉,这舟车劳顿的哪儿弄得牛肉来?”小道大是惊诧。
“京城罕见牛肉才是应当,毕竟天子脚下不敢违律,没得为了一口肉食冒着牢狱之灾的风险,可越是到荒僻之处,越才有人胆敢违禁,这牛肉正是清晨时靠岸补给,汤回见镇街上悄悄有人贩卖,汤回起初还不信,一见真是牛肉因为嘴馋才购入一些,为此还挨了大爷的责罚,到底他自己是没这口福了。”春归想到汤回哭丧的小脸,就有些忍俊不住。
“赵修撰身为朝廷命官,无违律法我能理解,可光罚汤回不罚大奶奶岂不是有失公允?”
“牛肉都已经买了上船,难不成丢弃了才是道理?采买牛肉的汤回当罚,吃牛肉的怎么当罚呢?”春归振振有词。
莫问竟然觉得极有道理:“浪费食物才是大罪!”于是他赶忙又夹了几片牛肉塞在嘴里狼吞虎咽。
春归今日十分菩萨心肠任着小道大酒大肉的吃吃喝喝,她只不过时而泯一小口清酒,佐着一碟拌了番椒的萝卜丝,等着莫问吃光了一碟子卤牛肉,才问:“你跟着丹阳子已经有些时候了,到底觉着他是不是个神棍?”
莫问先还以为春归是要问丹阳子的阴谋,刚觉肚肠一抽搐,听问是否神棍的话,那叫一个如释重负,也把萝卜丝夹了一箸品尝,辣得直吐舌头,抽着气儿道:“老道还真有道医的本事,大奶奶不是也亲自验证过了?老道炼制的那劳什子救心丸是真有效用,别人不说就说高公公长年肠胃失调,太医院这么多太医都没能替高公公治断根儿,老道一盒子药丸就给高公公调治康复,这不是假的,高公公之所以荐举老道入宫替皇上诊病这就是原因。”
春归倒也并不认为丹阳子一无是处,这时冷冷的顿了顿杯子:“就
小道你这样的神棍治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在话下,更何况丹阳道长敢治天子之疾?我问的可不是他的医术,我是问他能否当真断人吉凶祸福。”
“断人吉凶祸福当然是不能够的。”莫问“哈哈”大笑两声:“这老道的医术倒是和我师父不相上下,至于其他可差太远了,我师父那样的修行,七、八日都能够水米不沾,跟成仙也没什么差别了,可这老道!食量大如牛,一餐三、五斤肉吃下腹去不在话下,能有多少本事?”
春归没好气地看着莫问:“食量和卜卦有关?”
“这当然是有关的。”莫问忙替春归夹了一箸拌萝卜,以安抚大奶奶急躁的情绪:“断人吉凶祸福占卜命理天数与道术深浅必然相关,像师父那样道术高深者,断绝饮食足月仍无恙,丹阳老道一看就还未到师父的功力,他还处于必需消耗大量饮食维持气修所需体力的阶段,也就比我好那么一些些,哪能够卜断吉凶?所以老道只以道医邀宠,不在皇上面前显摆他那所谓道术不可谓不明智。”
“你能笃定老道能够卜断吉凶的话是胡说八道?”春归再次求证。
“一定胡说八道,这世上像师父那样道术高深的人,早就寻洞天福地去修行他们的飞升大道了,哪里还会在凡尘俗世参与这些权利场中的事?”莫问极其笃定。
“那丹阳子这回当真是为了去东白山寻药?”
“这倒未必。”莫问看着春归立时专心致志,几乎没把耳朵都直立起来,他总算觉得今天这碟子牛肉下腹不再那么心虚了,又喝了杯酒,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儿:“老道确然派了不少人手去各处寻找药草,但东白山的一拨人回来,寻见那草药却与往太行山脉一拨人无异,这事老道虽没声张还瞒不住我,也就是说就算老道当真需要那味草药,他这回也是舍近求远了。”
丹阳子并不知道莫问已经洞悉了他的谎言,且“冷酷无情”地把谎言揭穿了,他正蹙着眉头看一张黄纸符,纸符上丹砂照旧鲜艳没有出现丝毫变化,这着实让丹阳子在惑不解。自从上船,他便感觉到了阴灵的存在,说来这点子阴气对普通人并没会有任何影响,可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自是不愿放纵身处的地方围绕着个阴魂不散,万一导致打坐时走火入魔该怎么好?
他的这道符,可以驱走阴灵,而阴灵去则丹砂黯。
但船行七、八日,符砂并没有丁点变化,他也仍然能清楚感应到阴灵的存在,这还真是前无仅有的事。
“世间奇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丹阳子十分感慨,又离奇愤怒揪起自己的胡须来:“可为何就只有老道一人遭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