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不过啊,我也能够体谅渡儿的心情,那静玄如今父母双亡,到底曾经也是官宦府邸的千金,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性情也温婉,行事又大度。莫说渡儿倾慕,我们看着静玄的言行也觉得欢喜,只可惜她年纪轻,先被龚家小子花言巧语所惑,静玄又是个死心眼的孩子,龚家小子这样伤她的心,她还心存期待。
我家渡儿与龚家小子过去的确交好,所以就算知道龚家小子赢得了静玄的芳心,渡儿心里难过,始终还是因为他们情投意合,望着两个能够白首偕老。我不知龚家怎么说,我家上上下下可都晓得的,静玄在龚家待不下去,渡儿就算接了她来,还热心肠的去龚家说合,把静玄当作贵客对待,半点不敢唐突怠慢,这就是渡儿表达情意的方式,呆是呆了些,但他这是情窦初开,不像龚家小子一样浪荡多情,他不懂得男女之间不能如君子之交,有的时候需要些花巧才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我看在眼里都觉得焦急,还劝过渡儿,让他莫再说合龚家小子和静玄了,正该让静玄看清谁才是她的终生依靠,渡儿也不是听不进去,他说啊,龚家小子好容易答应了他,愿意在无穷苑再见静玄一面,要是龚家小子回心转意,他便甘心成全,若龚家小子仍那样薄情寡义,他也不会再把静玄往火坑里推。
可谁想得到龚家小子竟然那样混账,在无穷苑竟然杀害了静玄!渡儿本就是个眼里不容阴恶的孩子,更不提他对静玄还确是真心挚意,亲眼看着心上人死在跟前,都没和家里人商量,直接便去报官。”
张况岜的小妾们尽都附和张太太的说法,不受龚家人待见的静玄,在张家全然变成了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所有人都为她的不幸遇害扼腕叹息,就连张洇渡的生母——
她应当比张太太还年长几岁,不过尚还姿色夺人、我见犹怜,也难怪能够牢牢坐实宠妾的交椅,但她分明又不想出风头,默默站在小妾群中最靠后的位置,眉眼都一直低垂着,直到春归特意问她,她才附和说了几句话,也是把静玄好生称赞一
番,仿佛多乐意她的儿子把静玄明媒正娶似的。
春归今日是来做客,但因为她身份的特殊,所以过问几句案情并不算得唐突失礼,但自然不能够像在龚家一样,还安排青萍去四处打问消息,不过青萍不能用,春归手头还有渠出这把利器,不愁摸不清张家人事的真底儿,只是为了让渠出有更多收获,春归还是决定故弄一番玄虚。
她笑着对张太太说道:“据我所知,龚家人的说法似乎和你们的说法大不相同。”
“龚家人怎么说?”张太太忙问。
春归仍笑着,却用团扇略挡在嘴角:“详细案情我便不好透露了。”
张太太把春归笑看了一阵儿,就没有再多打听。
再说兰庭,他今日头顶着副使大人的名号,自然也见着了张家父子多人,他和张洇渡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再需要引荐,又虽说口称做客,落座后也没有掩饰自己是来问案的,且申明摒退闲杂,只问张况岜和张洇渡的证供。
张洇渡今日一张脸上似乎笼罩着阴气,他皮肤原本就白晳,现在看来更像蒙上一层霜湿,在大夏天竟丝丝往外直渗森凉,也自然不会还和兰庭一见如故、高谈阔论了。
“前番与张郎一见,但觉言谈投契,本想着是有幸结交张郎这么一位知己,怎知再来拜访时却吃了一回闭门羹,倘若今日不说明身份,况怕也再难见到张郎了。”兰庭话里话外都显得不那么客气,至于神情,也明显不多么友好,但他其实并没有恼火,还不算发威,所以仍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没化身成个和张洇渡相同的冰雕,攀比着放泄森凉。
就这样已经让张洇渡冷嗤出声:“渡乃一介白衣,怎敢与当朝显贵结为知己,今日听闻赵副使登门,一见面,渡着实觉得荒唐!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赵副使,竟然会纡尊降贵隐姓瞒名与渡谈古论今,逛骗得我这无名之辈沾沾自喜,以为当真又收获了知己友朋。”
“赵副使竟然已经来过一回寒舍?”张况岜惊讶道,他以为自己冲儿子的犀利一撇已经足够隐蔽。
张洇渡飞速垂下他锋利又
轻薄的眼睑,但浑身上下仍是直冒森凉寒气:“赵副使上回突然登门,儿子却并不在家,因赵副使也没说明身份,才吃了个闭门羹。”
“这、这、这……”张况岜诚惶诚恐起身,行足了一个揖礼:“是老儿及家人没长眼,慢怠了副使大人。”
兰庭一摇手:“令郎也说了,要怪只怪赵某逛骗在先,并不是真心诚意结交,所以吃个闭门羹也是活该,张公不用这样惶恐。”
“犬子年轻气盛,对大人多有冒犯,不过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担当要职,想必既富才干,胸襟更是宽广,不会与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般计较。”张况岜态度看上去虽说谦恭,但骨子里的跋扈却没有克意收敛。
兰庭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赵某的确是先接了龚员外的控诉,是为察明无穷苑命案,有意接近张郎,那日吃了闭门羹,以为是被张郎洞悉了身份,既然暗中不能套话,只好光明正大询问。”
他清楚的看见张况岜的眼皮子颤了一颤。
“副使大人要问话,老儿必当知无不言。”
“据龚员外供诉,案发当日,其子龚望并不曾前往无穷苑,可令郎的诉状却道亲眼目睹龚望在无穷苑行凶杀人,张公对此有何解释?”
“龚家子行凶杀人已被唐县公察实,龚敬宜自然要为其子开脱。”
“张公可知令郎对静玄心怀爱慕之情?”
“原本不知,不过当小犬接了静玄来家中居住,老儿自然会过问,小犬并未相瞒。”
“张公认为静玄与令郎是否般配?”
张况岜应答如流:“小犬是老儿的幼子,老儿自来便对他多几分惯纵,之于小犬的婚事,也一早答应了让他趁心如意,老儿虽说卑贱,可幸薄有家业,并不望着小儿子联姻权贵换得利益,所以并不反对小犬娶静玄为妻。”
“那么张郎呢?”兰庭看向张洇渡:“你是否也像龚望一般,对静玄只是一时的新鲜,根本就没想过娶她为妻?”
锋利的眼睑猛然抬了起来,兰庭险些被张洇渡眼底的怒火给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