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或许,不能说是没有,而是并不鲜明的五官,被一张面皮完全包裹起来,如同带了一张面具。
可这又不单单是面具,因为它与那后面那极不清晰的五官,几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浑然一体着。
手气,刀落。
许哲峰看着那张脸,没有迟疑,长刀入肉的手感是他所熟悉的。
这种感觉,曾经让他惊慌过、恶心过、痛快过,此时此刻却让他原本紧绷的心情微微放松了几分。
有这个手感,就说明对方是能够杀死的,说明对方再怎么奇怪,也不过是血肉构成的生灵。
并非鬼怪……不,即便是鬼怪又如何?自己想杀便杀了,有何不可!能奈我何!
许哲峰杀意磅礴,已然砍入对方左肩的长刀再次吃力,狠狠一送,许哲峰低吼一声,长刀竟斜斜的顺着对方身体切了下去。
没有一滴鲜血的喷溅,只有闷闷的入肉声在黑夜的长街中沉沉的回荡着。
许哲峰再次施力,长刀在对方身体中切出一个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的切口,又从黑衣人身体中滑落出来。
长刀无血,夜色里也没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或是血液腥甜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黑衣人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杀死的,只是一块略硬的豆腐,而不是某一种生命。
豆腐一般的黑衣人果然如同没有生命一般滑落,只不过,滑落下来的只有被砍切掉的上半截身子。
胸口、肩膀、脑袋,顺着切面缓缓滑落,与下半身的摩擦中发出一种黏腻的声音,如同肉馅。
蒙了一层薄纱的残月,之前被黑衣人挡在身后,这时候在他上半身的滑落过程中,渐渐显漏出来。
精致静美的月华在任何沾染的物体上轻轻起舞,在黑衣人依旧伫立的两条腿和半截上身上,似乎跳得愈发鲜活了。
没有鲜血,没有味道,于是连眼前的一切都随之变得不真实起来。
许哲峰心中微抖,表现出来的却是越发的狠厉。
他狂笑一声,看着跌落在地的那半截“尸身”,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冷笑道:“任你是孤魂野鬼,还是什么妖精鬼魅,我许哲峰照杀不误!”
收刀入怀,许哲峰长笑三声,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余下的半截尸身依旧伫立在原地,仿佛石雕一般,又分明的柔软着,如同一句新鲜的尸体。
而落在地上的上半身,仰头看着天上的月光,没有五官的脸上漏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想来没有人类说得清。
一股轻薄的黑烟从面目中接近嘴巴的地方升起,跟随着许哲峰离开的方向快速接近,从他血迹斑斑的右脚官靴中钻进,再无踪迹了。
而原地的那一具尸身,就此化作一股烟尘,消散在夜色当中。
建康城内据此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感受到了什么,或开窗看看疏星朗月,或挥手撒钱看看卦象,又或者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做了简单的反应,便又再度恢复到自己清修的日子中去。
至于谢小满,以她的修为和灵识,根本感受不到这等轻微的灵气波动,更何况,她现在正因为固灵膏带来的痛楚深陷于昏迷当中。
化出原形睡在房间一角的小白,这时候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耳朵来查探着,心想这股气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鬼怪作祟,这建康城当中那样多的修士,为何一个管的都没有。
再去查探现谢小满,她体中的气息仍旧横冲直撞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下来。
窗棂处有月光,小白索性化作人形,轻飘飘的跳上去,一面吸纳着月华的灵气,一面张口唱起无声的歌。
世间事,着实如同乱麻,是对是错,有谁能看的清明?
谢小满,你体内的气息对你是好是坏,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是好是坏,又有谁知晓呢?
所谓天命,往往是连修行中人都无法躲过的。而你谢小满如今所面对的这一切,正是其中的一步落子而已。
人生如棋,此夜着实漫漫。
……
……
杨柳还在依依,芳草就已然萋萋起来。
谢小满看着庭院中渐渐显露残色的秋荷,听着耳边日益衰弱的蝉鸣,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人说,夏虫不可以语冰。人寿百年尔,实际上又有多大的区别。
上古传说中,彭祖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以他的视野来看,自己这些生命,不过是蚍蜉一般的存在了。
朝生夕死,便如同这四季变换,都是一条条禁锢着生命的自然规律。即便求仙求佛求长生,真正能够突破这等宿命的,又有几人。
谢小满微微叹息,伸手右手在眼前轻轻一划,手指前端便显出一丝微弱的火苗来。
这火苗并非寻常泛黄泛白的颜色,而是在火心处带着一股异样的黑气,随着火焰的律动微微跳脱着,显出几分诡异来。
“不管怎么说,灵根算是补齐了,修为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化作兔子的小白懒洋洋的缩在谢小满身旁,这时吹着回廊间传来的秋风,十分惬意。
“怎么能不急,安石叔父后日便会归来,到时候,桓温的聘礼估计也会下来了。”谢小满看着指尖的火焰,“而且,这黑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就这么邪恶,我要是拿着这份术法去闯荡江湖,岂不是要被那些除魔卫道的仁人志士一巴掌拍死!”
小白闻言晃了晃耳朵:“反正你都带着我这个小兔妖跑来跑去了,怕什么。再说,谁告诉你说,黑气就不是正道了?”
“不是么?黑白两道黑白两道的,**什么时候好过?”
“呸!无形当中的水一旦表发,还多是玄青之色呢。你这个没准儿就是体内水的属性多一些,所以显露在外了嘛。”小白说着说着,揪出一根胡萝卜啊呜啊呜吃起来。
谢小满闻言,伸手抓着小白的耳朵,将它拎到半空中,与它平视着:“你说话能不能负点责任,不要这么信口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