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风落便是一天。
桓温回军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大规模的动静。
京中的老百姓们并不清楚北边战争的情形,那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隔世的原委,实在距离太过遥远了些。
官员们倒是了解了一些征西军的经历,上朝的时候就有些冷嘲热讽,钱花出去了,大军去北边溜达了一圈,最终却又一场硬仗没打、静悄悄的回来,这到底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桓温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峻,回军了换了一身官服就沉静的上朝,对于百官的嘲讽与冷眼视而不见着。
他简简单单解释了北边的情状,说明了一下为何不能深入赵国腹地的原因,点出了江北海的名字,却很正常的,并没有受到他人的重视。
皇帝说了几句辛苦,赏赐了一些还没有薛朗送给谢小满礼品那般厚重的东西,便恹恹的下了朝。
自然有人斥责桓温浪费军费、无功而返,好在开口的都是一些小人物,并不会对他的根基产生太多的动摇。
但桓温却看到了那些世家大族的目光,知道以后自己若是再想出兵北伐的话,恐怕会更加困难。
走出宫门,桓温看着天边的流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怨恨谢小满,虽说如今这一切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但桓温并不是那种失败了,就怨恨旁人的人。
他开始思索自己应走的道路,应该怎么下下一步棋。
他早已对御座上那个软弱的皇帝感到厌倦,早已对世家大族的强权感到压抑。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足以做出席卷天下的大事,可是却也同时清楚。他的周身带上了太多了脚铐锁链,将他像蚕蛹一样被死死的束缚着,不得而出。
郗超已经告辞回家,桓温觉得无趣,将下人打发回了家,自己只带了两个仆从,就往揽月楼走去。
到达揽月楼的时候。时辰尚早。楼子里并没有多少客人。
楼里的姑娘小厮都是认识桓温的,这时候赶忙围上来,捏肩捶背、端茶倒水。不一而足。
没多久,安梓也过来请安,只是不知怎么,目光有些闪烁。
“怎么?”桓温微微挑眉。
“另一位东家也在。而且……”安梓有些闹不清桓温和谢小满之间的关系,只是知道他们情分不一般的。而且二人身份相仿,很多事情要比自己说起来有用的多。
“另一位东家?”桓温微怔了一下,他几乎忘记这揽月楼一半的干股已经被他卖给了谢小满,这时候听着安梓的提醒。他才慢慢回忆了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没事儿往这里跑什么?都不怕被人说道么?”
“奴家也提醒过很多次了。但是毫无用处。”安梓面色有些尴尬,指了指后院。“那位小祖宗不知在哪里惹了脾气,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喝闷酒,奴家怎么劝也没有用。正想着应该如何是好,可巧东家就来了。您是不是去劝一劝?”
桓温闻言挑眉,几乎拍着大腿就要骂娘。
奶奶的!老子的征西军被你一竿子打的出入无门,费了半天劲儿连个屁都没捞着,还不都是因为谢小满你这个死丫头!如今老子还没有借酒消愁呢!你他妈在这凑个屁的热闹!
桓温一怒,起身就要往后院钻,去找谢小满理论。
风风火火的走了两步,又觉得不爽,心想你丫把自己弄得醉生梦死方解我心头怨气,你又不是老子的女人,老子管你做什么!
想到这一节,桓温回身,重新落座,啪的一声狠狠拍了桌子,大骂道:“管个屁!老子是来喝酒玩女人的!好酒好菜给老子拿上来,有新来的娘们儿也给我叫过来!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是来玩的!不是来操心的!”
安梓见状唬了一跳,哪里敢不从,连忙吩咐几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下来陪酒,前后左右的招呼着。
桓温这一顿酒,一喝就喝到了日暮时分。
恰好这个时候,是整个风月巷子里最美的时候。
华灯初上,两排高楼渐渐开始热闹起来。酒香混杂着胭脂的香气,仿佛一阵云雾似的,在晚霞的蒸腾中酝酿而出,又渐渐的漫溯着、荡漾着,笼罩在这片地界的上空经久不散。
姑娘们梳妆打扮已近尾声,零零星星的也有了恩客登门。淡色的暮霭中,一种带着旖旎的红粉气被释放出来。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
谢小满凭栏独立,手持杯酒,面露微醺之态。
她看着外面愈发热闹起来的车水马龙,虽是眼见着寒冬时节,却不禁从这烟花巷子里嗅出几分春日的香气来,于是扬了嘴角,低低的念诵了这么一句出来。
诗岚姑娘在一旁听着,心里就是一动。
她这等的人物,心下一动手里便不会停歇,琵琶转弦微勾,寻着那词句中的软腻,夹杂着江左女子的似水柔情,一声婉转动人的调子就跟着唱了出来:“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
谢小满闻声欣喜,不禁赞叹起来:“诗岚姑娘这一手编曲的能力着实令人赞叹,我不大懂这等谱曲的规矩,不过诗岚姑娘每每都能将词中韵味一一挑明,这等手段实在让人着迷。这词前后还有一点,待我写给你。”
诗岚闻言自然推拒一番,莞尔道:“奴家这么一点点微末的功力,也只是借着谢娘子的词才得以抒发出来的。再说,奴家这都是微末小道,不足挂齿的。”
谢小满微醺之余,起身就已经有些轻晃,她倒也浑不在意,挥挥手示意不必扶,便自行慢悠悠的走到了书案前,笔墨潦草的将这首《六州歌头.东风着意》默写了出来,递给诗岚。
“听说谢娘子是用几百诗词换了这揽月楼一半的干股,不过现在看起来,谢娘子还是藏拙了,否则的话,怎么每每都有新词涌现?”诗岚恭恭敬敬的接过来,笑道。
谢小满摇头笑道:“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能够写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首。我是一夜之间写给桓温的,那时候虽然也是绞尽脑汁,可的确有想不到的诗词文章,便留得如今回忆誊抄了。你既然唱了就拿去用,反正我留着也是毫无用处的。”
“谢娘子才倾天下,这早就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哪里会无用呢?”诗岚有些疑惑不解。
“才倾天下?”谢小满哈哈一笑,“诗岚姑娘口中的‘天下’二字,莫不是只有这揽月楼吧?”
诗岚闻言面色一红。
谢小满自知失言,忙道:“抱歉,诗岚,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自嘲而已。”
诗岚面色稍宽,依旧有些羞意:“奴家的眼界的确不高,平素知晓的,也仅仅是这些烟花巷陌的事情。但奴家从四岁起就学习诗文唱词,虽然不甚明明,却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汉诗周正,晋诗晦涩,古诗十九首飘然淡也,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可即便是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说是风雅颂之风,却终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明白的。依奴家看,那等阳春白雪,自然是好的,可下里巴人也未必就非要庸俗厌恶。诸如谢娘子这些词句,‘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等等,正是可以雅俗共赏的东西。这样的词句不好,还有什么东西才能称之为好呢?”
这一番话,诗岚越说越是流畅。说到最后,脸上原本还残存的那点羞涩完全揭去,胸脯也渐渐挺了起来,颇有底气的样子。
谢小满闻言也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自己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才倾天下”这四个字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诗岚见谢小满不说话,便以为是她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不禁咬了咬下唇,觉得有些嗔念。可她毕竟清楚自己的身份,见状便也不再多说,只静静的去重新看那《六州歌头》的词句,想着如何谱曲,只是心下的叹息终究是存在的,无法打破。
诗岚心里不由得在想,若谢娘子是男儿身就好了,不怕不出名的……
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诗岚仍可谱曲,不多时,琵琶声起,浅斟低唱。
谢小满微醺的听着,只觉得头晕晕胀胀的,明显是喝多了。
如果想的话,她大可以调动周身的灵气,让酒意就此从身体中散发出去。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做,许久没这样醉过了,事到如今,一醉方休倒也是一件好事。
心里有太多的东西不愿去想,虽说逃避这种事情并不怎么光彩,可能够逃避一时片刻,便暂避一下罢!
就这样浑浑噩噩之间,谢小满嗅着空气中的脂粉香,听着软腻缠绵的小曲,远远感受着渐渐升腾起来的热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果然舒坦,无梦而醒,睡得沉沦。
只是醒来的时候,谢小满却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这一点让她很不舒服。
睁眼起身,头痛欲裂。四下去瞧,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身上还盖了一床锦被,果然,之前被自己打开的窗子也已经合拢了。
屋内静谧,就愈发反衬出外面的嘈杂。
细细去听,似乎是有人在吵架?这摔盘子摔碗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健康城里,还有人敢来找揽月楼的不痛快?是活的不耐烦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