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疑惑,楚天齐视线经过了屋子每个角落。当他的目光落到炕上,落到躺在炕头、背对着自己的父亲身上的时候,停住了,继而一丝恍然的神情出现在脸上。
在自己出去的时候,清清楚楚记得,熄灭了电灯,而现在却亮了。自己刚才在查看照片的时候,曾经看了好几遍,确确实实是少了一张,连同那张报纸也不见了,但现在却又全部出现在提包里。
所谓“灵异”,不过是好奇心作祟,脑中一闪而过的搞怪想法而已。哪有什么灵异,哪有那么多灵异?照片和报纸再次出现在包里,就发生在自己出去的几分钟时间里,就发生在这个小小的西屋。不言自明,让这件事情发生的人,只有躺在那里装睡的父亲。
那么,父亲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看,为什么又要偷偷的把东西放回提包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按说一张报纸和一张照片,能够引起一个将近六十岁人多大的兴趣?但事实却是他看了,而且是生怕被别人发现、悄悄的看的,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这两样东西有他想要了解的内容,但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而这两样东西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涉及到了同一个人——徐大壮。
“睡吧。”可能是儿子在地上的来回走动,让楚玉良不得不假装刚刚醒来。
楚天齐答应了一声“嗯”,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里。可他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歇,仍然在梳理着这些事情。越是梳理,他的思路越是清晰起来,却同时也出现了好几个疑点,他那种渴望得到答案的心情也越发急切起来。
“爸,你刚才没睡着吧?”楚天齐终于忍不住问道,不过他换了一种说话的方式。
楚玉良盖在身上的背子,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他的声音:“把灯关了,太亮了,门也关了吧。”
楚天齐答应一声“好的”,带着一丝兴奋和激动,跳到地上,先是关上了屋门,接着拉灭电灯,然后再次躺到炕上。
父亲那边发出身体来回翻动的声音,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沙哑的嗓音响起:“你有好多疑问吧?”
“是”,楚天齐声音很激动,他内心非常期待。期待着困扰他的好多问题,可能要马上有答案了。
“你可以问,但我未必能给你满意的答案。”父亲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平静了好多。
激动心情一下子降温了好多,急于了解事情真*相的愿望看来要落空了,但父亲刚刚的话语也传递出了一个信息:他有一些秘密。楚天齐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爸,报纸和照片是你拿去看了,对吧?”
楚天齐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报纸和照片是你拿的,可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你肯定对这两样东西有特殊的感受,对不对?
“是我拿了,我也看了。至于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也要求你不要向别人提起。”父亲的话说的很平静,但语气却很坚决。
楚天齐不解:“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些事情我知道,但我无权去说。还有些事情我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父亲的话默认了他和照片、报纸有一定关系,但同时也相当于对上一句话的进一步解释。楚天齐依然不解:“为什么?那什么人能说,他们在哪?”
“我真不知道,只能顺其自然吧。”楚玉良叹气道。
从父亲的叹息声中,楚天齐听的出父亲内心的压抑,同时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许久承受压抑,而渐渐形成的平和。
“那么,关于你自己的事,也不能说吗?”楚天齐还是不死心,追问道。
楚玉良长嘘了口气:“不能说,这是纪律。”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父亲说到了“纪律”两个字,楚天齐还是从中悟到了他想要的一部分答案。他一笑:“爸,既然是纪律,那你怎么现在又能说出这些是似而非的话呢?”
“天齐,你也不用套我的话,我既然说出来了,就有能说的理由。如果不能说的话,我是坚决不说的,对你也不行。”说到这里,楚玉良又给出了一句话:“有些事情有一个逐渐脱敏过程,有些事情也许永远都不可能脱敏。”
“脱敏”两个字,具体的词语解释有好几种,但父亲这里指的是什么,楚天齐完全清楚,于是他“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他从父亲的话中,已经判断出,父亲今天在看过题词和报纸后,对自己说了一些话,那就是说父亲判断有些事情已经脱敏。可以想到,他判断的依据就是题词和报纸了,也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自己和徐大壮有着某种联系。
“爸,你以前肯定不是一个赤脚医生吧?”楚天齐又换了一个话题。
“不要再问了。和我有关的事,我只能说这么多,也只能对你说这么多。”楚玉良的话说的很坚决。
好吧,即然话已至此,再问也没有结果。可楚天齐依然不死心,依然还想了解一些东西。他倒不是非要让父亲触动“纪律”两个字,而是他相信,不该说的父亲肯定不说。但有些事并不代表自己不能问,因为在自己想问的问题中,没有被用“纪律”两个字要求过。
想了想,楚天齐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就说道:“爸,我给你讲一个事,你帮我分析分析。”
楚玉良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嗯”了一声,意思是“你讲吧,我听着。”
梳理了一下思路,楚天齐说道:“前几天在省城,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说他叫左玉龙,还称我为师叔。爸,你能想到他这么称呼我的理由吗?”
楚玉良长嘘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见父亲没有言声,楚天齐继续说:“我俩因为误会,动了手,结果他看到我的招式时,马上就认我是他师叔。据他说,他的父亲左昆,以前是一名复员军人,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做了胡子。有一年他们两拨胡子火拼,就在左昆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他被一个人救了。而且左昆还从对方使用的绝招中,知道救他的人就是本门另一派的前辈师叔。那个人对‘师叔’一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因为看左昆穿着一件曾经的旧军装,才救了他。
左昆对于这个‘师叔’的救命之恩,一直不曾忘记。后来左昆就把那位‘师叔’使用的招数,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并对他儿子言讲,如果见到和他左昆年龄相仿的人,使用这个招数,那就是他的师爷。如果是年龄和他左玉龙年龄相仿的人,使用这个招数的话,那就是他的师叔。爸,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其实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之所以有此一问,只不过是想再证实一下而已。
楚玉良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然后忽然说道:“这个左玉龙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会遇到一块,到底有什么样的误会?”
本来是想要父亲给出个答案,没想到却被反问,楚天齐只得支吾道:“这个人我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这个误会也是他挑起的,我只是被动的应付。”楚天齐不想说起当时的详情,以免父亲担心。
“哦,以后这样的人就不要接触了,尤其你还是走的从政的路。”楚玉良把“从政”两个字说的很重。
显然父亲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那么那个曾经救过左昆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楚天齐还想再问一些,就说道:“爸……”
“我累了。”楚玉良打断了儿子的话,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人生很短暂,有些东西一定要珍惜。”
父亲刚刚说的这句话,和前面两人的对话好像没有什么联系,却又似乎有着某种联系。但父亲说的“错过可能就没机会了”,还是对他触动很大,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另外的事,并且决定明天就要去做。
……
父亲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做出来的。反正楚天齐是睡不着,就是装的话也装的不像。
刚才父子二人的对话,父亲好像什么都没说,却也实实在在向楚天齐传递了很多信息。父亲承认了他自己有秘密,还说到了“纪律”二字,再联想到他受伤时,头部发现的弹片和在昏迷期间说的一些梦话,以及他今天的怪异举动。都说明了一个事实:父亲绝不是普通人,最起码不是一个普通的赤脚医生。
在对父亲身份有了进一步判断的同时,楚天齐对于父亲身上的谜团也有了更加强烈的了解**。但他从父亲的话中已经听出,欲速则不达,要相信水到渠成。
想到父亲可能坎坷又崎岖的一生,想到这几天来自己两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楚天齐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也明白了自己今天在见到父母时,为什么会感觉心情激动,几近哽咽了。那是因为那种几乎两世为人的感觉,让自己更加意识到亲情的珍贵。
想到这里,楚天齐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父亲好像也哭过了,要不他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哑?他今天就没有和自己对视过,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就是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也还要求自己把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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