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议室时,楚天齐面色平静,遇到同僚和下属还微笑致意,但是一回到办公室,他的脸便黑了下来。
刚才乔金宝在会议上的表演太明显了,借着市政法委文件说事,不点名的批评了政府不作为。竟然把自己上电视的说辞也拿来奚落,那些讲说曲勇的话,其实就是指桑骂槐的指责自己。还故意点出小报的事,尤其用了“破天荒”这个词,分明在影射自己是所有不安定因素的源头。
乔金宝你想干什么?摊牌?撕破脸?你以为我怕你不成?楚天齐“哼”了一声,拿起电话,在上面拨出了一串号码。
很快,听筒里响起一个声音:“县长,你找我?”
楚天齐对着电话说:“老柯,人大预算的事怎么样了?有结果没有?”
“县长,那份预算在你那放着呀。”电话那头声音传来,“近几天财政局也一直没讨论这事,估计是在等你的裁断。”
“是吗?等着我裁断?他们倒挺会省事的。”楚天齐道,“你马上找穆学军,问财政局是什么意思?必须要给个准确回复。”
“好吧,我现在就找他。”电话里声音不太乐观,“他肯定还是不同意,否则一份预算也不至于传来传去的。估计他未必鸟我,恐怕到时还得县长出面。”
“先找他再说。”话毕,楚天齐挂掉了电话。
……
急匆匆结束会议,回到书记办公室,乔金宝就拨打着那个发短信的号码。连着拨打了好多次,回铃音显示手机通着,可就是没人接。担心打扰到对方,也担心对方没有听到,乔金宝就过几分钟拨打一次,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人接听。
领导怎么啦?是在生自己不接电话的气,还是对自己的做法不满意?领导怎么会知道,没这么快吧?
带着忐忑,乔金宝再次重拨过去。
“嘟……嘟……”几声回铃音后,本以为又要传出那个标准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结果却是一个男声,“什么事?”
乔金宝先是一楞,听出了对方的不快,然后马上做着解释:“今天一上班就开会,我把手机调成了限制呼入状态,耽误您打进电话了。”
“开会免打扰固然重要,可也不能耽误了大事,当然我这电话并不重要,但要是耽误了其他领导找你,那就麻烦了。”手机里语气很淡。
乔金宝马上陪笑:“领导,您的电话更不能耽误,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接不接我电话,无所谓。”对方分明还是不悦。
“以后一定第一时间接听您的电话,绝不耽误。”做过保证后,乔金宝试探的说,“领导,您发的短信我看到了,那四个字……”
对方直接打断道:“最近你撩拨他没有?”
乔金宝心中一凛,连忙给出否定答案:“没,没有,一直以礼相待。”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没敢说实话。
“那……我这里来人了。”手机里声音戛然而止。
刚才开会时,见到手机上那四个字,自己才匆匆结束会议。本来想探听个虚实,结果领导却中途有事挂机,这让乔金宝悬着的那颗心依然落不下来,反而又徒增了些许担忧。
“叮呤呤”,手机铃声响起。
本来就烦躁不已,看到上面号码,乔金宝毫不犹豫挂断了,口中骂道:“连个财政局都管不利索,就知道打电话,烦死啦。”
……
下午四点多,楚天齐正在签批文件,桌上固定电话响了。
扫了眼来电显示,楚天齐拿起电话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里立刻传来一个声音:“县长,我是柯扬,财政局穆局长又来了。你一会儿有时间吗?他想去汇报工作。”
“五点。”楚天齐说完,直接挂掉电话。
听柯扬的语气,楚天齐明白了,财政局穆学军果然没给常务副县长面子,柯扬把难题推上来了。
靠在椅背上略微思考一会儿,楚天齐坐直身体,继续签批着文件。
“笃笃”,敲门声响起。
刘拙走进屋子,来在办公桌前,轻声道:“县长,财政局穆局长来了,说是已经与您约过。”
看了看时间,正好五点,楚天齐回了“进来吧”三个字。
刘拙点点头,出了屋子。
“吱扭”一声,屋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头发稀疏的矮个子男人走进屋子。
楚天齐自是瞄见了那个秃脑门,知道对方就是财政局长穆学军,但他并未抬头,而是继续看着桌上文档。
离着办公桌还有一步距离,穆学军收住脚步,盯着那个低头装像的年轻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在看文件,而是故意晾着自己,在给自己“下马威”。
小伎俩,老子见的多了。老子参加工作时,你恐怕还穿活裆裤、玩尿泥呢。心中揶揄着,穆学军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对方。
虽然没有抬头,但楚天齐能感受到对方老神在在的德性,便心中冷笑一声:叫板是吧?那咱们就耗着,看谁耗不起。
本来楚天齐刚才就是装装样子,现在却正二八经的批阅起来。别说是面前站着一个不说话的人,就是身旁再嘈杂,只要想专心干一件事,楚天齐照样能够干好,他有这个本事。
眼看着楚档放到一边,穆学军马上做好准备,等着对方抬起头来。可事实却是,对方不但没有抬头,而是又拿过一份文档,边看边用铅笔在上面划着。
差不多得了,你还想摆多大谱?耐着性子,等第二份文档批阅完,见对方又重新拿过一份资料,穆学军等不起了,直接说了话:“县长,我来汇报工作。”
“没见我忙着吗?”楚天齐头也没回,接了一句。
忙?忙你娘个头。那你还让我五点过来?尽管穆学军心里这么想,尽管他并不准备鸟这个年轻人,但他却没敢这么说,只是暗气暗憋,继续站在那里。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有坐在沙发上,反正你小子也假装没看到老子。可现在已经与对方过了话,如果再坐下去,那就太不合适,就给对方留下把柄了。
近几年就没这么站着,别说是在单位做老大,就是在县领导那里也能混个座位,去乔书记办公室也是想坐就坐。可今天竟然被这小子晾在当场,两条小短腿支撑着一百八十多斤的肉坨,穆学军哪受到了?这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穆学军只觉两腿生疼,后腰发酸,先前的淡定早没了影踪,细密的汗珠已经布满脸颊。
放下铅笔,楚天齐适时抬起头来:“什么事?说吧。”
“我……”吭哧了一声,穆学军擦擦汗,才又说道:“我想问问县长,县人大的预算怎么弄?”
楚天齐表示疑惑:“穆局长,这应该是我问你吧,柯副县长没和你讲我的意思?”
“讲了,他说你让我尽快给答复。”穆学军道,“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回复‘预算不行,发回重做’。”
“理由呢?”楚天齐反问。
“《预算法》有明确规定,行政单位根据年度工作计划和收支增减因素,提出收支概算,逐级汇总报送同级财政部门。财政部门按照统一的支出标准和年度预算,确定各行政单位预算指标。然后各行政单位根据分配的单位预算指标正式编制年度预算,再逐级汇总报送同级财政部门。可县人大根本不予理会财政局分配的预算指标,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直接把第一次报的预算反复上报。身为宪法、法律、法规执行监督单位,县人大竟然无视法律规定,一再违规上报,实在令人费解。”穆学军振振有词。
楚天齐没有顺着对方话题,而是直接道:“不要罗列这些条例,你就具体说,究竟哪项或哪几项不该做进明年预算。”
穆学军回答:“其实就一项,但数额却很大,一共二十五万,是车辆购置费用。不用说,这肯定是要给人大主任换车,可要是换车,需要走一系列手续,需要……”
楚天齐打断对方:“我明白了,你不用说的那么详细,你就说,你是什么意见。”
“经财政局局务会研究,县人大这笔购车费用不符合相关预算程序,不予核准。”穆学军回答的很干脆,“我们必须要正规。”
楚天齐淡淡的说:“那好吧,把你的意见形成书面文件,在二十号之前递上来。”
穆学军一楞:“不用吧?以前没有这个先例。”
“必须书面汇报,必须要正规。”楚天齐语气很坚决,“我知道,每年十二月中旬各部门预算都会审定结束,而今年偏偏没有完成,你必须要做文字汇报,否则别人会以为我这个县长工作不到位。”
“可……那要是县人大一直这么不配合,县财政也不能再迁就,就不再等他们了。”穆学军回道。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我只要书面汇报。”楚天齐淡淡的说,“明年春天人大会还要审核县财政预算,到时万一总预算不能按时提交,我这政府一把手总得有个说明材料不是?由此影响了全县财政预算,影响了各部门正常工作开展,总得有人负责不是?即使有了总预算,万一人大审核没通过,这份书面汇报也能进行说明不是?”
穆学军迟疑的说:“那……预算必须由局务会议审核,我个人无权决定。”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说着话,楚天齐挥了挥手。
脸上肌肉动了动,穆学军什么也没说出来,步履迟缓的出了县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