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好像答应了她的要求,段子矜却半点没觉得开心。
江临拉开门走出去时,她就坐在轮椅上,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清楚地看到门外一群人战战兢兢的神色。
酒店经理一抬头,整个人愣住,“江、江教授……您的衣服,要不要脱下来,我们替您送到干洗店打理一下?”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宋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经理连忙低头,装作看不到面前这个深沉冷峻的男人身上那些可笑的狼狈。
江临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眉目冷凝得像结了冰,自始至终动也没动,“叫周亦程过来接我,你送她回去。”
他没有特指“你”是谁,虞宋却自然而然接过话:“先生,老周还在医院守着贝儿小姐,恐怕……”
江临眸光一凛,光顾着生气,他都忘了这茬了,抬手揉了揉眉心,“知道了,随便安排一辆车,我去医院看看。”
“是,先生。”
吩咐完话,江临直接把西服外套扯了下来,步履稳健,丝毫瞧不出刚被人泼了水和发了雷霆的样子。
走廊的转角处静静立着一支垃圾桶,男人路过那里,顺手将西装抛了过去。
*
虞宋将段子矜送回公寓,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的腿脚不方便,虞宋便把她推到了家门口,段子矜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恭谨又和善的男人,抿唇笑了笑,“谢谢虞秘书,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茶?”
虞宋想了想,小心翼翼问:“段先生在家吗?”
段子矜一怔,“谁?”
“Dylan先生。”
她扑哧一笑,“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应该在家吧?”
虞宋连忙摆手,干笑道:“段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下次再来喝茶吧。”
他可没忘了五天前在法院里的情景。
Dylan发起火来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简直和今天先生在酒店包厢里没两样。
春天真是个躁动的季节啊。
段子矜也没强留他,只是淡淡道:“下次……可能没有下次了。”
话里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一切都寻常得好像根本没人在意。
虞宋微微一叹,有些事他身为下属不好开口,但还是想说上两句:“段小姐,其实先生很在意您,旁人都感觉得到。我跟在先生身边六年多,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很多事情不是您表面上瞧着什么样,事实就真是什么样。”
段子矜扬了扬眉,笑得几分恬淡。只是这笑容却让人一下子看懂,他刚才的话不过是被她当成了耳旁风,没能入她的心。
“谢谢虞秘书,我记下了。”她说完,伸手敲了敲门,又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现在天色暗,开车小心些。”
虞宋简直挖心挠肝。怪不得这个段小姐有本事把素来泰山压顶也不皱眉的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她这脾气,倔起来无异于是化骨绵掌拍在别人身上。虽然没什么力道,却能给人打出一肚子内伤。
叹了口气,离开前最后嘱咐她:“段小姐,你最近……不要一个人出门。”
段子矜一怔,不理解他的意思,却还是礼貌地回答:“好。”
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的前一秒,虞宋的身影消失在电梯的两扇门里。
段子佩一见她回来,脸上惊愕的表情掩饰不住,目光落在她的轮椅和腿脚上时,沉了又沉。
“还不推我进去?”段子矜瞪了他一眼,“发什么呆。”
段子佩的脸色依然难看,把她推进客厅里,一肚子问题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印象里他上次见到她完好无损的样子,还是在爷爷的病房里,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她就一直没回家。
再见就到了法庭上。
段子佩将她认认真真打量一遍,发现悠悠的气色比开庭时好了很多,大约在看守所里也没受到什么刁难,甚至还被提前保释了,想也不用想是谁的手笔……但他的还是沉声道:“悠悠,和江临分手吧。”
段子矜看了看表,微笑,“我要去洗个澡,帮我把浴巾和睡衣拿过来。”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他一拳砸在茶几上。
段子矜静默地注视了他两秒,菱唇漠然吐出一句:“我和他没有交往,谈不上分手。”
“你别以为你们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段子佩冷笑,“你拿我当傻子?”
在病房里他便看到她领子里面那些引人遐思的红印了。
段子矜淡然笑了笑:“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已,你在美国长大怎么还这么保守?”
段子佩还没来得及反诘,便被段子矜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校庆典礼到现在我都没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你跟姚贝儿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成了你的女伴?”
段子佩自然是不会给她解释这种事,不过提到姚贝儿,他忽然想起,“姚贝儿受伤了。”
“受伤?”段子矜一怔,“什么时候?”
“就在你……进看守所的这几天。”
“她为什么会受伤?”
段子佩皱眉,“车祸。”
“车祸?”段子矜惊讶不已,“严重吗?”
怪不得今天江临格外暴躁,原来是因为姚贝儿出事了。呵,他心疼了?
“不算严重,不过祸事来得蹊跷。”说到这里,段子佩露出了些许回忆的神情。
那天在经纪公司门口,他亲眼看到一辆电力摩托车,几乎可以说是故意往姚贝儿身上撞……
堂堂大陆影后,去哪里不是身边三五个保镖随行?可偏巧就赶上那天,也不知她独自从经纪公司的大楼里出来打算干嘛,就被车撞了。
若不是刚巧被他碰见喊了一嗓子,姚贝儿估计就不是跌进花坛里摔个脑震荡这么简单的下场了。
段子矜听完后,月眉蹙了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你是说,有人想要她的命?”
段子佩摇头,“那辆车虽然见到她没有减速,可是……如果想要她的命,开汽车不是成功率更大一点?”
“把我的Pad拿过来。”
“不用搜了,消息都被封锁了。”段子佩仿佛猜到她要做什么,“她最近几场商演和活动全都取消了,对外公布的是出国旅游了。”
姚贝儿是傅氏旗下一家经纪公司的艺人,想给她放假还不就是傅三爷一句话的事?
段子矜丝毫不意外。
对伤害她的人,江临尚能不择手段地惩处报复,那么这个蓄意谋害姚贝儿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江临整得半死不活了吧?
她轻轻地笑,有江临这般费心费力地呵护,也难怪姚贝儿在浑浊的娱乐圈里还能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她的目中无人。
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里处处透着不对劲。
她突然记起虞宋临走前的告诫——
不要一个人出门。
为什么有人要加害姚贝儿,虞宋却要提醒她呢?
她还兀自沉思着,段子佩却从茶几下的小盒子里找出一张纸条,“有个姓米的姑娘来找过你,留了个电话,让你回来以后联系她。”
姓米的?
段子矜这辈子认识的姓米的人,也就那一个。
她接过纸条,嘴角漾开一缕笑纹。
*
米蓝倒是个真诚的女孩,从那天她落水后就惦记着她的身体,好几次去医院探望都被门口一堆黑衣保镖拦了回去。
再然后就听说她进了看守所,更没什么机会前去探望。
段子矜与她约了三天后,在某家商场楼下的咖啡厅碰面。
因为她行动不便,所以只好麻烦阿青亲自送她过来。
看到米蓝的身影走近,段子佩压低了头上的鸭舌帽,对段子矜说道:“我先走了,悠悠,你们聊完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她答应一声,段子佩未作停留,转身离开。
米蓝的目光随着段子佩的背影移出去很远,收回视线,见到段子矜坐在轮椅上也是一怔,不由得皱眉,“子衿,你的腿……”
“没事,冻疮而已,走路会被裤子磨伤,索性就坐着了。”
她这才放心了些,“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怎么有些眼熟?”
段子矜吸着果汁,懒洋洋地笑,“那个啊……”
每个人都会误以为阿青是她男朋友,多数时间她根本不想解释。因为她和阿青一母同胞,本来就是比男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
而唯一称得上是和她有男女关系的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现了。
“开什么玩笑,Dylan怎么会跟她谈恋爱?”
身后,一个打扮前卫、声音张扬的女孩子走上前来,用非常尖刻的眼神将段子矜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脸蛋长得倒是挺好看,可惜是个瘸子。”
原来那是欧美娱乐圈出了名的小天王Dylan!米蓝本是惊讶的,听到女孩的后半句话,表情瞬间就变了,“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那女孩嗤笑。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睨着她,长相确实漂亮,个子也很高,身材还没发育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青在这帮女学生圈子的人气高得吓人,而且各个还都是脑残粉。段子矜不想和她计较,便按住了米蓝的手,“走吧,去商场里逛逛。”
米蓝气得横了那学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推上她的轮椅准备往商场里去。
女生一下子拦在她们面前。
“你还要干什么?”米蓝一双秀气的眉毛完全拧在一起,也许是不常跟人吵架的原因,她的质问都显得有点弱势。
段子矜坐在轮椅上,倒是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笑着挑起眼角,“想跟我打听Dylan的联系方式?”
女生的脸红了红,眸子却亮晶晶的,“死瘸子,你知道?那就快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段子矜身子往后一靠,褐瞳里凝着凉凉的笑意,“他只是看我腿脚不方便,顺道推我进来。你要是想邂逅他,不如也试试?”
说着,她看向了女生修长的腿,“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这双腿了。”
女生的面色顿时就冷了,“你别给脸不要脸,谁想跟你一样当个瘸子?”
段子矜不想和小孩计较,此时也有些不悦了,“姑娘家家的,谁教你说话怎么脏?”
“你说谁脏?”咖啡店里走出个一身朋克风的男孩,身高一米八上下,年纪和女孩相仿,气焰嚣张极了,左右手分别端了杯饮料,腾不出空隙来,便抬脚狠狠踹了她的轮椅一下。
轮椅撞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磕得段子矜的后背遽痛。
似乎还是不解气,他把饮料递给女孩,手揪住了段子矜的衣领,恶狠狠道:“道歉!”
段子矜没言语,眼看着他的巴掌就要挥过来,却不知从哪个方向伸出了一只被西装包裹着的有力的手臂,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足足一米八的男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只手臂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极其淡漠又夹着怒意的嗓音:“虞宋,我让你看着人,你就给我看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