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随高云轩去武汉的当天,贺文锐带了一主一挂的一辆货车,到汉西火车站把外墙瓷砖提了回来。货总算到了,施工队天天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到货。下货的时候,贺文锐和江可航,还有省建公司的一班人都在站在旁边看。
江可航刚到没几天,为在学校办理停薪留职的事耽误了一段时间。开始学校不同意,是贺文锐的爸爸贺同高出面找了镇委书记,镇委书记出面给校长打招呼,才把事情办成。
由于包装不牢固,好多瓷砖都散了。项目经理祁本高拣了两片拿在手里正看了反看,用一片把另一片敲得“砰砰”响,又把两片叠在一起看平整度。祁本高说,小贺,这个瓷砖有问题。
贺文锐说,有什么问题?
祁本高说,你看看,这釉面上有瑕疵不说,而且又轻又薄还不平整。
江可航拿了两块在手上,稍稍加力一敲,其中一块就敲断了。
祁本高说,这种瓷砖不能用。
江可航问贺文锐,付了款没有?
贺文锐回答说付了一半。
祁本高说,这不是一个小事,你要赶快跟你们老板反映。
李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贺文锐和江可航一直在焦急地等他。
看到眼前一堆破烂货,李非气得咬牙切齿。如果福建小陈在跟前,贺文锐估计他肯定会跟他动手。
李非说,你们说怎么办?
江可航说,这还要问怎么办,赶快跟厂家联系,要求换货。
李非以为江可航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系,说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我就问你们一句,这个货可不可以将就用?
李非的意思是能够将就用就用了算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说退换货不可能,即便可能,时间也来不及。一去一来一个月也不够。
江可航说,能不能用总不是老板说了算。
李非说,我现在是问你们的意见。
贺文锐说,应该是一部分好的可以用,但要扣他的钱。
江可航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问过老祁,老祁说,有问题的砖贴上去后今后会相当麻烦。遇到热胀冷缩就开裂开炸,不要几年墙面就成了花脸。
江可航说的这种质量问题李非确实在别的地方看到过。现在是几千平方米的瓷砖,已经付了几万元的货款,用不能用,退不能退,怎么办?
你们给我把祁本高叫来。李非说。他要当面问个明白。
祁本高的本意是退掉这批货,由他推荐一家厂商来供货。在香州的另一个工地,他就是这么干的。现在听说货退不出去,改口说要用可以,得把不合格的瓷砖挑出来。
卢士平了解情况后,也觉得这个事情很棘手。既要不伤处长的面子,又要让他打个折,尽量减少损失。很难办。
李非说,这个问题交给我就行了,我来跟他谈。
李非给福建小陈打电话,他没有提价款打折的事,只说瓷砖质量有问题,不能使用,要求予以换货。如果没有货换,希望能够退货。要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到现场来核实。
对于产品的质量问题,小陈自己心里太清楚不过。要换货不说厂家拿不出好货,就是有好货,来回一折腾,这批货还有用吗?如果是退货,他就亏得更大了。他跟李非讲好话,希望看在处长的面子上,把这批货接受下来。
最后商量的结果,货不退,余款也不用再付。李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既看了处长面子,又让货打了五折。
李非要江可航请了几个小工,把到的货全部翻了一遍。把有瑕疵的产品全部挑出来,差的数量到佛山去补货。
祁本高说,两个地方的货肯定免不了有色差,怎么办?
江可航出点子说,用福建的货贴西半边,用广东的货贴东半边。即便有点色差也没多大关系。
李非拍板说,就按江老师说的办。
后来人们看见香水星河酒店建筑外墙东西两边不同色,还以为是有意设计为之,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几天后,曹晖那边的款就到账了。贷款合同是两百万,实际到账一百六十四万。那边先扣了一年的利息。尽管如此,李非还是很高兴,马上与几家装修公司联系。准备先装修大堂和餐厅及三层客房。
自从酒店招工启事张贴出去后,筹建办的电话多了起来。一天到晚叮叮当当地响,都是些咨询电话。
贺文锐跟李非说,赶快给我安排一个人守电话,不然我不说上工地,就是连上厕所都走不开。
见李非开心地笑,贺文锐不可思议地直摇头:不跟别人解决问题,还笑。
李非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们的招工启事有这么热烈的反应。又向江可航说,江老师你跟文锐两人安排一下,确保电话有人接听。对有意向的人要做好登记。
江可航说,昨天都下班了,我在办公室看报纸,一个艺校的老师打电话来,也是咨询招聘的事。我问他的联系方式,他不肯说。就说是姓柳。
当时江可航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柳文君。
对柳文君来说,这是一段过得提心吊胆、备受煎熬的日子。
眼前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一个小女生的影子。他怕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呆着时眼前总是小女生的场景。
晚餐后,他走出校门,没有目的。要说有目的,那就是需要更换场景。
学校门口的墙院边有几个人在围观。近前一看,原来是在看一张香水星河酒店的招工启事。一目几行,便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于是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柳文君是香州艺校的舞蹈老师,去年大学刚刚毕业。由于长相帅气,性情随和,从中学到大学,没少招女孩们的喜欢。
大学毕业后,与高中同学崔晓英确立了恋爱关系。崔晓英的哥哥在市人事局工作,给柳文君的分配帮了不少忙。
分配到香州艺校后,柳文君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比较满意。与崔晓英商量好,用两年的时间,攒点钱了就结婚。
崔晓英太了解柳文君的过去,对于柳文君身边的异性,崔晓英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对柳文君看管很严。
崔晓英说,人生好比路上行车,你不缠别人,别人可能会缠你。为了确保安全,能躲远一点,你就尽量躲远一点。
对于崔晓英的严管,柳文君虽然有些不适,但也没打算三心二意。既然你要管,接受你管就是。
香州艺校的全称是香州艺术职业学校。是全省唯一一所艺术类中等专科学校。自从柳老师到来以后,女生金小霞发现自己有些魂不守舍了。
柳老师的舞蹈课成了她最期待,最愉快的时光。柳老师的气质与风度,言谈和举止,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着迷。特别是他的长发和长发荫翳下的眉眼,更是让她着迷。
需要与柳老师做配合的时候,她总是抢先一步。只要有靠近柳老师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柳文君开始只是觉得这女生开朗活泼,看到她目光奔他而来,他总是热情迎着。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时,他总是耐心应着。柳文君自我感觉很好,男生女生们的追捧,让他很享受。
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出现,金女生的目光就近乎贪婪地盯住他。这是一种堪比吞噬和融化的贪婪,久经沙场的他,当然明了这贪婪的含义。他告诫自己:打住。打住!他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再不敢给金女生错觉。
周末,金小霞塞给他一张晚上的电影票。
还有谁?他不苟言笑地问。
小金说,很多人。
去还是不去?让他十分纠结。他怀疑她在哄他。心里却又希望真的被哄。
晚上,他还是走出了校门。像做贼一样怕被人看见。心里骗着崔晓英,也在骗着自己:不是只跟她两个人,是有很多人在一起。
为避免熟人意外,电影快开始柳文君才进场。
金小霞正左顾右盼地在等他。他挨金女生坐下,略微侧脸例行公事地问,还有人呢?
金小霞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这满场不是人吗?
在女生温热潮湿的口气里,他闻到了瓜子的醇香。
他僵硬地坐在她旁边,自此一言不发。假装严肃;假装不高兴;假装目不斜视。而眼睛余光暗地里始终在关注着金女生的一举一动。以致原本完整的电影情节时断时续。
散场时,柳文君让金小霞先走,自己远远地跟在后面。
走到一条岔路口,一条路往学校去;一条路往江边去。金小霞站下来等他走近,说我们从江边转回去。
什么叫转回去——南辕北辙绕一圈地球?
柳文君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两条腿像是别人的,糊里糊涂跟着金小霞往江边走。
爬上江堤,有江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两个人顺着江堤往前走。金小霞试着牵起柳文君的手。
柳文君由她牵着。没有反抗。
我是任你宰割的羔羊!
柳老师你的手好软和。柳文君在黑暗的遮掩下放开一笑,说别人都说我的手像肉包子。
别人是谁?
柳文君不说话了。像刚刚探出头来的乌龟被吓着,立马又把头缩了回去。
金小霞已经很满意,柳老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两人行走渐远,灯光渐暗。我们到坡下找个地方坐坐?在暧昧的微明中,他听见金女生在说。
你没说不,我就视同你默认。
金女生牵着柳老师往坡下暗处走。坡不平,要相互搀扶。
在一块平缓的坡处,金小霞拿出手帕递给柳文君,让他垫坐。
你自己垫,我不用。柳文君用手探了探地上的草坪,在金女生的身边坐下来。
远处江面上有航标灯闪烁,在水中留下一道妖娆的光影;对岸江堤上漆黑的树林,在天际浅黑的背景中呈现出优美的曲线。
金小霞把头靠在柳文君肩上;把柳文君的大手拽在自己的小手里。
女孩发间淡淡的皂香让柳文君陶醉。他抽出一只手,从金小霞的背后伸过去,把她揽在怀里。
冷不冷?
金小霞仰头朝他笑笑:冷。故意把自己的身子往他的身子里收缩。
一团火在柳文君体内燃烧起来。一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眼看就要成燎原之势。
你这意志薄弱的家伙!你这可耻的叛徒!
一道手电光柱扫过来,像电影中鬼子炮楼的探照灯。两人下意识地从对方那里躲开。
是联防队在巡逻。两人受到惊吓,起身往回走。
柳文君想好了,若是遇到盘问,就说是在谈朋友。
回到学校,校门早已关闭。不能叫门,只有翻墙而入。柳文君抱起金小霞,让她先爬上墙头;自己翻过墙,再把金小霞接下去。
这一夜有惊无险,但想起来还是让柳文君害怕。
金小霞经历那一夜巨大的幸福,变得更大胆。更直接。
这可吓坏了柳文君。他躲躲闪闪,像野鬼躲冤魂一般。
与金小霞相好的几个女生,这时也竟对柳文君做起了鬼脸。
难道她们知道了什么?!
假如让学校知道,让崔晓英知道,不是世界的末日也是自己的末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在柳文君惶惶不可终日之际,他看到了香水星河酒店的招工启事。头脑里“砰”地冒出一个字来: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柳文君在街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他没有打算这个时候还有人接电话。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电话是不是真的。没错,电话是真的。招工启事上说的也是真的。接电话的人还要他留下联系方式。他差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在街上胡乱地转了一圈,心里轻松了许多。回到学校门口,已是天光夜色。见还有一个人影扶在院墙边看招工启事前。走近一看,原来是综合课老师宋博。
柳文君在背后击他一掌:你想跳槽!
宋博正看得专注吃力,全然不知有人走近。被柳文君这么闹,只差丢魂失魄。
你胡说!谁想跳槽?看柳文君一脸得意,宋博越发气恼。
宋博比柳文君早两年到的艺校。本来,大学毕业后有可能分配到一个好一点工作单位。但运气不佳,他这个不问政治的人也同样要面对那个倒霉的毕业季。
第一次给他预分配的单位是他老家的乡镇中学。如果不是托人找关系,根本不可能分到艺校这样市里的学校。
在学校教书,并不是自己人生最初的理想。但人生挫折,不敢再奢谈理想。
艺校这样的学校,在香州乃至全地区,都算得上是同等学校中的佼佼者。而在宋博眼里,它却是一潭死水。
在这潭死水中,他感到压抑,渴望改变。他不善与人交流,自己的想法闷在自己心里。
看到香水星河酒店的招工启示后,久违的心魔蠢蠢欲动。他反复咀嚼,回味其中的只言片语。整个晚上兴奋不已,决定一早起来就去香水星河酒店报名。
当第二天一觉醒来,感性已经回归理性。铁饭碗,工作关系真的不重要?香水星河酒店真的如说得那么好?犹豫不定之际,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与他境遇相同人或许可以与他一同共商良策。这个人叫黄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