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门把处理黄飞违纪的意见汇集上来了。少部分人主张看一贯表现,降低处罚标准,留用查看三个月,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大多数人认为目前纪律过于松懈,只宜照章办事,严格管理,不能姑息养奸。
对黄飞的处理最终采纳了多数人的意见。尽管如此,黄康华还是对执行制度要通过员工讨论这种做法不能苟同。
纯属多此一举!他不依不饶地说。
你不懂。李非用嘲笑的口气说。
我不懂?黄康华反问道。
我问你,李非说,诸葛亮斩马谡为什么是挥泪?
黄康华火气十足地说,都是些权术!
李非并不跟他生气,只是像念书一样地说,一本《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
什么意思?黄康华一时有点蒙,他不喜欢李非是用暗喻或打哑谜的方式说事。
看着面带愠色的黄康华,李非为他的书生气好笑。
有一次他看见他拿着摊开的16k笔记本,站在一楼厨房看着忙碌的厨师写写画画。他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做厨师的行为科学研究。说当年泰罗就是通过研究工人的行为科学来提高生产率的。后来他真的和厨师一起对设备的摆放,操作流程进行了调整,厨师反映工作起来顺手多了。
李非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是主张严格管理的。尤其是在目前,新员工多,制度观念不牢固的情况下。就像诸葛亮当年进西蜀,法制荒废,人心思定,适用重典。但和你们不同的是,我还必须顾及人心的另一面。这另一面是由于我们的管理者工作方法简单,对员工态度冷漠,把处罚当法宝,造成员工抵触情绪大,流失率居高不下。我们的制度可以无情,但管理必须有情。这次对黄飞违纪的处理过程,你不认为是一次对全店员工绝好的制度教育?
黄康华仍不服气:您说要是在文化假日,他们会这样做吗?
文化假日是黄康华的经典,只有引经据典才能有说服力。
李非回应说:可这里不是文化假日!我们面临的现状是:一方面制度与规范管理不到位;另一方面管理人员与员工关系紧张。难道我们不应该反思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二楼餐厅三个领班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问题,黄康华有被点穴一样的感觉。因为不满杨宇佳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二楼餐厅的三个领班集体提出了辞职。部门出了这种事情,让黄康华既羞愧,又恼怒。
按照李非的意见,黄康华已经做好了三个领班的工作。她们同意收回辞职书。这件事对黄康华震动很大,他也在反思自己。
问题出在杨宇佳这里。李非说,工作要讲方法,要她今后一定注意。要明白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的道理。
黄康华说,我已经跟她说了。她的情绪好像有点受个人情感的影响。导致近段时间来对员工的态度比较粗暴。您看要不要跟柳文君说一下,让老柳也帮忙做一做工作?
胡扯,李非说,这不是饮鸠止渴吗?
那怎么办?黄康华无计可施地笑道。
高扬那边怎么样?李非问。
黄康华说,还是天天去献殷勤。老柳结婚后,高扬追得更紧了。
柳文君是九月份结婚的。
对自己的婚约柳文君的内心是犹豫的。如果还有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不结婚。但他已经没有选择。毫无疑问,女方是爱他的。这种爱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约束,约束他要用同样的爱去回馈对方。而在他的内心,他更爱另一个人。
想到种种不堪承受的麻烦,他选择了顺从。有时候他也恨自己过于软弱。但不软弱又能怎样?好在他从来没有骗过杨宇佳。
知道柳文君要结婚消息,杨宇佳内心很难过。尽管这个结果她早就预见到了。但这消息还是让她饱受煎熬情绪低落。更糟糕的是,这种情绪还无处诉说,无法宣泄,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她有时候也恨柳文君,恨他过于懦弱。但痛恨过后她深深地自责。他不懦弱又能怎样?与别人去拼个鱼死网破?让他去承受不能承受之痛?
高扬天天来找她。等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等她下班一起走。高扬也算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他的药怎么就医不了自己的病呢?
还有那个万虎,经常来餐厅消费,每次来都要杨宇佳亲自给他们点菜。好像杨宇佳点的菜比别人点的菜香些。他对别人凶巴巴的,但只要杨宇佳一出现,他就会眉开眼笑,一副讨好献媚的样子。眼珠子粘着杨宇佳转。刚开始杨宇佳很不习惯,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后来时间长了,也不觉有什么难堪了。
要看你就看。
这天他又来了。依旧是要杨宇佳亲自点菜,依旧是眼睛溜溜地跟着杨宇佳转。点完菜,杨宇佳叫服务员小周去把多余的餐具撤掉。
我怕。小周说,他一吼我就吓得像鬼。
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见小周扮哭像,杨宇佳憋住笑着吼道:快去!
黄康华跟她谈话时说,有话要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吼员工。
杨宇佳站在收银台旁落单时,高扬走过来问:你吃饭没有?
杨宇佳回答说,吃了。你呢?
吃了。今天客人多不多?
都订满了。天天满。
我们今天有场篮球比赛。
跟谁比?我们酒店对商业联队。说着,对杨宇佳笑笑,准备离开。
呃!
高扬回头:什么事?
下班时来接我。杨宇佳说。
高扬从餐厅出来,耳边一直回响着杨宇佳那句话:下班时来接我!这是杨宇佳第一次主动要他接。以前都是他跟她说,下班我来接你。她有时用鼻子嗡一下。有时连嗡都不嗡一声。
抱着篮球的小伍在一楼的员工通道口等人,见高扬兴高采烈地从楼上下来,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高扬不说话,只是瞅着小伍傻笑。
小伍莫名其妙地说,你有病吧?
今天这场球我们一定能打赢!高扬挥手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
打完球回来,老远看见二楼餐厅灯火通明。还有人在唱卡拉ok。高扬上楼,没见杨宇佳,问服务员小周:杨主管呢?
小周一挑下巴,指向芳草厅:杨主管在里面。
里面在唱“纤夫的爱”。高扬听得出,女声是服务员歌手田甜的声音。高扬说,一会杨主管出来告诉她,就说我洗了澡再来。
餐桌上一片狼藉。万虎有些醉了。他对杨宇佳说,我要你跟我唱首歌。
杨宇佳说,我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我们这里唱得好的只有田小姐。
万虎说,我就是喜欢跟五音不全的人唱。
其他人一起吼道:唱一个!唱一个!
杨宇佳笑说,既然万总一定要我出丑,我就献丑了。但要是唱坏了大家的心情,我可是不负责的。
田甜问:万总你点什么歌?
纤夫的爱。
刚才不是已经唱过了吗?田甜问。
我要跟她唱。万虎说。
田甜问杨宇佳:可不可以?
杨宇佳说,行吧。
田甜填好点歌单,送到碟机房。按酒店的规定,客人点一首歌付五元钱。歌手个人可以得到百分之五十的提成。
万虎一亮嗓子,一桌子的人就起哄鼓掌;杨宇佳一开口就跑了调。差点让万虎接不上来。就像小儿吮吸擦了胆汁的乳头,把苦涩留在了记忆里。由此,万虎认定杨宇佳确实不会唱歌。
杨宇佳示意田甜跟她一起唱。田甜的嗓音又高又亮,一下子盖住了杨宇佳的声音。杨宇佳这才得以淡出。
直到几年以后,有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万虎才发现杨宇佳不但会唱歌,而且唱得还不错。大惑不解地说,你不会唱歌的呢?
高扬洗了澡回来,其他厅房的客人都走了。只有芳草厅的客人还在喝酒唱歌。高扬跟杨宇佳说,你留一个服务员看台就行了,我们可以先走。
杨宇佳说,这桌客人很麻烦,我怕服务员搞不定。
高扬找来几张报纸,坐在收银台旁边的一盏顶灯下去看。杨宇佳在芳草厅出出进进。直到几张报纸都看完了,芳草厅的门才打开。一群人东倒西歪走出来。
杨宇佳站在咨客台边送客。高扬站起来走到了杨宇佳旁边。被人搀扶着的万虎斜眼看过来,他看杨宇佳的眼神让高扬感觉反胃。
杨宇佳吊着高扬的胳膊走在新商街上。此刻,刺眼的霓虹已经瞎灯熄火;吵闹的音响也闭上了它的臭嘴;繁华把清净还给了脚步悠闲的行人。
高扬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今后离那个姓万的最好远一点,一旦沾上会很麻烦。
谁沾他了!
杨宇佳摔开高扬的胳膊。好不容易高扬才又把那只生气的手捉住,重新塞在了自己的膀弯里。
公司副书记魏启焕来找李非,见李非在开晨会,就坐在李非的办公室等。
李非听说魏启焕来了,知道一定是有事。魏启焕是一个不太喜欢争权揽事的人。你有事找他,他很乐意帮你;你什么事都不找他,他也不怪你冷落他。
香水星河酒店从筹建到开业,魏启焕很少过来。一会李非开完会回办公室,魏启焕见面就盯着李非笑:李非你这段时间瘦了。
我总是这样。李非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书记今天大驾光临,必定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是遇到了一件难事。魏启焕说。
书记还有难事?
看你说的!魏启焕说,公司要成立集团的事你知不知道?
李非把一杯白开水放在魏启焕面前的圆茶几上,自己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这件事卢士平跟他提过。
前几年社会上出现一股公司热时,不管是实业公司还是皮包公司,到处开的都是公司。这一两年又兴起一股集团热,很多人就把几个公司捏在一起,称为集团。受这股风潮的影响,卢士平也谋划着把公司改成集团。名字都想好了:叫“双平”集团。取局长许培双的一个双字;取自己卢士平的一个平字。可是集团下面只有一个商场,一个酒店,和几家奄奄一息的小餐馆,未免显得太单薄。于是思索再搞一个什么实业公司。
卢士平的爱人有个远房表弟,姓周,叫周杰。周杰在南方闯荡过几年,想回香州发展。这天来表姐家玩,说是玩,其实也是想在表姐夫这里打探一些信息。
周杰虽然个子不高,但也算一表人才。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形势对生意都能侃侃而谈。卢士平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暗自在心里盘算。
他问,这次回香州有什么打算?
周杰说,我在南方一家箱包厂干过几年,对这块业务比较熟悉,想在香州办一个箱包厂。不知是否可行。
行啦,怎么不行呢?关键是看有没有生产技术和销售渠道。
生产和销售都没有问题。就是场地——还有——周杰本想说还有资金问题,还没想清楚要不要说出来,被卢士平把话头抢了过去。
要多大的场地?卢士平问。
刚开始嘛,几百个平方米就够了。
卢士平像过电影一样,迅速把商业局内他熟悉的一些场所过了一遍。他说,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你是准备一个人干,还是找人合作?
有人合作当然好,但没有合适的人啊?
我们合作怎么样?卢士平说。
好啊!周杰喜出望外地说,有姐夫你参与进来,我什么都不用愁了!
卢士平说,不是我个人,是我们公司。
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意向。
那个叫周杰的,魏启焕说,就是和我们合伙办厂的那个年轻人,这几天一天几次来找我,要把公司大楼的房产证拿去银行作贷款抵押。老卢又不在家,我说等老卢回来了再办他都不同意。
魏启焕望着李非,一脸的惆怅。
卢总去哪里了?李非问。
他在外面开一个星期的学习交流会。
这个好办,你往卢总身上推不就行了。
就是老卢打电话回来要给他办的。你叫我怎么推?魏启焕苦恼地说,这房产证我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实在无计,这才来找你商量。
肯定不能给!李非坚决地说,如果这中间有什么闪失,公司的房产就是别人的了。其他几个经理怎么说?
他们也都说不能给。
卢总真是糊涂!李非忿忿地说,这中间的风险难道他不知道?
老卢他说不要紧。说出了问题由他负责。他都来几个电话了,说话很不客气。哎——魏启焕摇头叹气的。
李非说,做生意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成功,一种是失败。如果失败了,他付得起这个责吗?到时候顶多是免他的职。但公司怎么办?公司的干部职工怎么办?我认识广东的一个厂长,他跟我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把家人居住的房子拿去抵押。如果万一有失,家人就无家可归了。
你说的道理大家都懂,关键是我要怎么跟老卢去说。魏启焕摸着自己的脑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