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可航见李非在后院走来走去,满腹心事的样子,过来笑说,总经理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重大决策?
李非说,江老师你手上有没有卷尺?
要卷尺干什么?
我要量一下这院子的尺寸。
江可航在院子里横竖正步走了两趟,说东西长约63米,南北宽约28米。
李非疑惑地问:你这数字准吗?
我一步正好是一米,正负误差不会超过百分之一。
李非不信,说你还是帮我找个尺来。江可航说真的不用尺。李非不满地说,老江你怎么这么倔?
江可航最听不得人家说他倔,条件反射般地反驳了一句:坚持真理怎么叫倔!话一出口,自知话的力度有些过,改用玩笑的口气说,总经理敢不敢打赌?
李非问道:你想赌什么?
江可航说,如果尺寸是对的,总经理要依我一件事。
如果尺寸是错的呢?
错了要怎么处罚由总经理说。
李非摇头:这有意义吗?
江可航说,我说总经理不敢赌吧?
王翰正往洗衣房去换衣服,听得只言片语,蚂蟥听得水响一般游了过来:江老师在耍骗术,总经理您千万不要上当。
李非见王翰一本正经地憋着笑,知道他是故意在挑逗江可航。江可航果然反击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拍马屁也要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什么叫拍马屁?未必总经理是……这个话讲得不对啊!王翰戏谑道。目光在李非和江可航两人脸上游弋。
李非笑着用手指点了点王翰:你这家伙!人家江老师是老实人。
还是总经理英明!江可航说。
这又算不算拍……?算了,你错我不能跟着你错。王翰一摆手,很有气度地说。
你不要在这里耍嘴皮子!江可航说,我请你给我和总经理做个中人,我马上去拿卷尺来,看我用脚步丈量的尺寸准不准。
王翰说,我把脏衣服丢到洗衣房就来。
在李非的印象中,江可航平时走路总是不紧不忙的,不曾有过快步疾走的样子。此时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倒腾,反倒觉得有些笨拙。一会二人回来,江可航让王翰帮自己拉尺。
王翰望李非说,怎么拉?
江可航故作不耐烦地说,你听我的!到北面墙院边上去。
我听总经理!王翰口里不服,脚下还是朝北边墙院走去。
丈量完毕,尺寸果然不差。东西63.5米,南北28.2米。怎么样?总经理。江可航得意地笑着。
不错不错。李非从心里感到服气。
愿赌服输,江可航说,说好要依我一件事的。
什么事?王翰拦住江可航。
江可航推开王翰,无关你的事。
怎么无关我的事?我帮着拉了尺的。给你长一级工资我们一人分半级。是不是?总经理。见李非笑而不答,王翰说,老江你看,总经理都答应了。
总经理答应了吗?江可航望李非笑。
你都没说具体要求,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李非说。
具体要求好说,我只是要再次确认,总经理是不是答应?江可航见李非依旧笑而不答,转向王翰装出泄气的样子:总经理平时总是教我们做人做事要讲信誉,到自己身上就不能落实了。
王翰说,老江你不要这样说总经理好不好。
李非不想背黑锅,评王翰说,他都没说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你叫我怎么答应。
这种中间人的角色让王翰很满足:是的,你要天上的一颗星呢,总经理怎么做得到?
你以为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还像你们小青年这么浪漫,要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江可航说,我要的东西一定是总经理做得到的。
王翰不耐烦地说,既然是这样你就明说,何必绕这些弯子?
江可航笑眼看李非:我说了?
他都上升到了做人讲诚信的高度,你说我还有选择吗?李非看看中间人王翰,做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
如果做新房子,我请求把我们工程部整合到一块。现在这样东逃西散,破破烂烂的,既不方便管理,也不利于安全。
李非一听,原来是这样。当时酒店仓促开业,像个不足月份的早产儿,能活命就不简单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条件。每次到外地酒店参观,江可航都对人家的工程部羡慕不已。说总经理总是要求我们规范化管理,看看人家这才叫规范。
谁跟你说我们要做新房子?李非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可江可航还是能察觉到他眼里无法掩饰的喜悦。
如果不是要做新房子,总经理出国刚回来就到这里丈量尺寸做什么?李非脑子里还在构思的蓝图被江可航一语道破,忍不住笑上眉头。向王翰说,难怪人家说江老师是我们酒店最有智慧的人。
江可航慌忙应付道:不敢不敢,总经理才是我们酒店最有智慧的人。
王翰说,老江你也太自私了吧!
我怎么自私了?
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
我是替我自己打算吗?
替你的部门打算不是替自己打算吗?
这么说,人事培训部是你自己的?江可航的反击让王翰无言以对。江可航说,应该说都是李老板的才对。
江老师你这么说不准确,李非纠正说,应该说是我的,也是你们的,是我们全体员工大家的。
还是总经理有水平。王翰笑道,没我的事我走的。
李非挥挥手,说我和江老师还要说点事。
准备什么时候开工?老江端着笑脸问李非。
现在还难说。方案、资金、审批手续一项都没落实。
准备做几层?
我想不应该超过四层,再高就会影响到客房的采光。
一层准备做多大的面积?
你刚才量的宽度是多少?
酒店主楼到北边墙院是28.3米。江可航提醒说,墙院外边是车站的职工宿舍,按建筑规范要丢建筑高度百分之七十的间距。
李非说,如果我们的层高是4.5米,四层的总高就是18米,间距不是至少要有12.6米?
江可航说,应该是这样。他们的宿舍离墙院才两米多一点,我们这边至少还要留出十米。
如果按你说的这样,我们就搞不成了。李非丧气地摇着头,你确定他们的宿舍距离墙院才两米多?你找个梯子我们爬上去看看。
不用看,我看过的。
你找个梯子来!
总经理不相信人嘛!江可航正不情不愿的,见修理工小王走过,江可航叫道:小王,你去给我搬个梯子来。
要多长的梯子?
能上这个墙院就行。一会梯子搬来,李非先爬上梯子,嫌站在梯子上碍事,索性爬到墙院顶上站着。这时江可航也跟了上来,说总经理您小心一点。说着扶住了李非。
李非说,江老师你都不怕,我还比你年轻我怕什么。
江可航说,您是比我年轻,但您是总经理呀。香水星河酒店没有我老江可以,没有李总可不行。
李非说,别人没有江老师可以,我没有江老师可不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都知道是在说玩笑话,但心里仍旧都有温暖的感觉。
眼前的车站职工宿舍是一栋两层砖混建筑,墙皮斑驳脱落,污迹斑斑;底层朝向车站的院子,像是一些杂屋。二层朝墙院,一条外走道连通一排房间。走道外有挂满衣物的晾衣架伸展出来,走道内堆满各种杂物。房子与墙院间狭小的巷子里垃圾成堆,污水横流。李非看了连连摇头:这地方怎么住人!
幸亏爬到上面来看看。李非想,看来第一关要过的应该是规划。规划不能过,一切都是空想。
此时市规划局长是罗国华,当年酒店筹建时的市建工局局长。当年虽然香水星河酒店没有按罗国华的意见选择施工队伍,但这并没有妨碍两人之间关系。李非理解敬重罗国华,罗国华也从内心看得起李非。
酒店开业后,市规划局成了香水星河酒店的vip客户。罗国华每次到酒店陪客,都要把李非叫去,除了向客人介绍酒店总经理,还要把酒店和他夸奖一番。末了再站在一边问问经营情况,聊几句半公半私的话。
有罗国华这层关系,李非心里多少有些底气。罗国华听了李非的情况介绍,说这个确实是有点问题,你的夜总会几乎要挨着人家的墙院下脚?
距离墙院1.5米,李非狡黠地笑着,您就网开一面嘛。
我这里好说。现在不是我这里的问题,问题在汽运公司那边。罗国华说,你不知道,蒋开勇是一个很不好商量的人。
蒋开勇?李非感觉这名字很熟。
汽运公司的老总,你们不认识?罗国华问。
蒋总,认识。李非想起来了。两家虽然是邻居,但这几年由于客运市场受个体客车的冲击,汽运公司形势不太好,很少到酒店来消费。两人基本上没有来往。
罗国华说,你先找他商量看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如果他不同意,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
李非和宋博一起到汽运公司来找蒋开勇,李非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蒋开勇一口回绝。他说,我们那些司机一个个都不是好爹爹,撩他们就好比撩黄蜂。我平时都不敢惹他们。你要是在他们的宿舍南面竖起一栋几层楼的房子,挡他的阳光,挡他的风,他不要跟你死人的?
李非一听有些泄气:这话还怎么谈?他没说他不同意,他说的是职工不同意。你还能找他的职工一个个地去做工作?单位形势不好,职工们本来就是一肚子怨气,要是找到出气口,那火气还不变成火焰?换个角度想也是,谁要在你家的南面竖一栋房子,挡住你的阳光,挡住你的风,你一样也不会同意。
李非回头来找罗国华,把蒋开勇的意见反馈给他。罗国华说,听他鬼扯,他那宿舍本来就是要拆迁的。你跟向市长熟不熟?
向市长叫向英,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是市长中唯一的女性,偶尔也会到酒店陪客用餐。两人要说很熟谈不上,见面仅仅是讲客气打个招呼而已。
罗国华跟李非支招说,前些时为职工宿舍搬迁的事蒋开勇找过向市长,你求向市长给他打个招呼,应该没有问题。
李非本来以为汽运公司这个难题无解,听罗国华这么一说,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但向英肯不肯帮这个忙呢?
李非找到向英办公室,向副市长对李非的到访还算热情,亲自下位给他倒了一杯茶。为了赢得向英的支持,李非把构思中的夜总会讲述了一遍:一层是音乐酒吧和迪斯科舞厅;二层是洗浴中心;三层是演艺厅;四层是卡拉ok包房。特别介绍了演艺中心,是如何的如何。
听完李非的描述,向英先说了四个字:我支持你!接着又说了七个字:要我帮你做什么?简单干脆,让李非很受鼓舞。李非讲了规划的难处,难点在蒋开勇这里。
向英说,这个事确实要他点头。他不点头,我们强行批了规划,他是可以依照规划法告我们的。而且一告一个准。
向市长您跟他打个招呼行不行?李非没有把罗国华告诉他的情况说出来。
不是不行,但我们做事不光要人口服,还要人心服。李总你说呢?
李非连连点头:向市长说得对。
李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酒店适当给他们一点补偿,我来做做工作,动员他们早日搬迁。
听说要补偿,李非心里暗自叫苦。酒店差的就是钱,哪有多的钱给人家补偿?他沉思片刻,苦笑着问,大概要多少钱的补偿?
这个要你们两家去谈。向英说。
又要和蒋开勇去谈?想想这个人都头叫人头疼!李非用近乎乞怜的口气跟向英说,向市长您能不能帮我们跟他……
李非过度的畏难情绪,让向英心里好笑。她说,汽运公司正在筹划为职工新建住房,那栋老房子本来就在拆迁计划之中,职工那里不存在什么问题。你们的房子对人家有影响,给人家一点补偿是应该的。这样他们对上对下也算有一个交代。蒋开勇同志那里,我会帮你做一做工作。要他实事求是,适可而止。你再去上门,好好与他商量,我相信人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听向副市长这么一说,李非这才转忧为喜。李非原本是一个自恃很高的人,一般人很难入他的法眼,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位向副市长,心里不得不服:我们党的官员中确实有一批能干事的人!
你讲的关于娱乐方面的一些东西,我不是很懂。向英说,我之所以支持你,是因为我看你是一个干事的人。你对我们香州酒店服务业的发展是有贡献的。
向市长您过奖了。李非连忙回应说。
是的,连我们的书记市长也这样说。向英说,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供你参考。——向市长您请讲——我觉得夜总会这名字——怎么说呢,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李总,你说呢?
李非听向副市长说夜总会不好,一下子有点懵。又听向副市长补充说,能不能叫一个健康一点的名字,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点头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
这也是后来把夜总会改称大都会的来由。
就在李非从市政府回酒店的路上,已经有两个人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前台打电话给宋博,说大堂有两个人找总经理,自称是李总的亲戚。宋博听说是李非的亲戚,不敢怠慢,叫礼宾员把人领了上来。见是两个乡下男子,看样子是来求李非办什么事的。想到李非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不免心里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让礼宾员把他们带到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