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武警来了几十人要砸酒店,李非突然感觉浑身乏力,两腿发软,心被掏走一样发虚。酒店一楼的面墙都是弧形落地玻璃,砸起来容易修起来难。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来砸酒店,还可以打110。遇上武警,公安局派出所也没有办法。何况惹事的就是派出所警员。
他深吸两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方面叫人让总机通知所有在店的部门经理赶到大堂,一方面让高扬派人去找杨小兵,如果他还在场上,叫他赶快从后车场的侧门离开,以免闹出更大的事来。
我是酒店的总经理。面对一群怒不可遏的战士,李非扮着笑脸。
把打人的人交出来!不交人就把你这酒店砸了!话虽然说得狠,李非看得出,战士们还是保持了克制。此时他们都还站在大门外边,如果他们真要闯进来,几个保安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的。
你们有没有干部在现场?高扬一一发烟,被一一挡了回来。不把人交出来,找我们领导也没用!
那个是不是你们的指导员?高扬指着站在稍远处的一个人影问。没有人肯定,也没有人否定。高扬送票过去时跟指导员见过一面,但在这车道顶灯的下面,垂直的阴影让人脸有些变形。他走过去递上一支烟,叫了一声指导员。指导员把烟接在了手里了。
指导员说,你去把那家伙找出来,我们不为难你们酒店。
高扬说,那家伙早跑得不见人影了。今天这个事真是对不起,我们总经理说了,明天去找他们单位领导,一定把人带过去交给你们。
指导员说,那家伙是哪个单位的人?高扬本不想说这个,但指导员好容易开口了,你不回答也不行,只有如实相告:是城南派出所的。
指导员气愤地说,派出所还有这种人?他妈的地痞流氓!
人太年轻了,没有跑撑腿。高扬解释说。
指导员说,这个事如果处理不好,就去找他们公安局的领导!
是的,高扬应和说,如果处理得不满意就去找他们领导。这是我们总经理。见李非过来,高扬介绍说,这位是中队的指导员。
指导员,真是对不起。战士们既然来了,要不一起上三楼坐一坐,喝喝晚茶?李非招呼道。
李非此刻考虑的是,等一会演出散场,这么多当兵的围在门口,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指导员说,战士们见队长被人打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指导员见总经理过来赔不是讲客气,也想借坡下驴。在来的路上,他没少给战士们做工作,要他们不要太冲动,真的砸坏了什么,就是给队长帮了倒忙。他说,今天我可以把人先带回去,但你们一定要守信誉,明天给我把人带过来!
李非和高扬满口答应。望着指导员带人上车走远,想到明天该怎样才能把杨小兵带到中队去,李非头都是大的。
第二天,到武警中队上门赔礼道歉的人是杨大兵,而不是杨小兵。
杨大兵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随高扬一起走进武警中队的办公室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头缠纱布的人。不用问,他应该就是唐队长。
队长和指导员在一个办公室。高扬上前打招呼,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委办公室的杨秘书长。
杨大兵是杨小兵的哥哥,因为来前高扬已经在电话里与这边做了沟通,就没有再介绍这层身份。
唐队长对满面歉笑的杨秘书长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到电话后他们也做了功课,弄清了杨大兵的来头,不然的话,也不会朝他点头。
指导员没有起身,用手示意了一下,坐吧。这让杨大兵有受辱的感觉。在香州这种小地方,他也算是一个有头有面的人物了,走出市委市政府,去到哪个单位没有人不跟他客客气气的。
杨大兵没有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公文包,放在唐队长面前的桌子上。他说,兄弟无知,对唐队长多有冒犯,还请唐队长多多原谅。
唐队长向指导员使了一个眼色,指导员把桌子上的公文包推回来:不要搞这个。
杨大兵拦住说,两条烟而已,只是表达一下我们的歉意。
指导员说,我们唐队长不抽烟。
那就拿给战士兄弟们抽。高扬在一边解围。
杨小兵兄弟姊妹五个,杨大兵是老大,杨小兵是老幺,小兵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家在香州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结的乡下人。杨大兵能有今天,靠的是个人的能力和勤奋。当然也少不了机会。
杨小兵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他的哥哥杨大兵。小时候怕他是打不过他;长大了怕他是自己的一切都得仰仗他。上学、参军、参加工作,甚至谈朋友都是杨大兵操心。
每次惹了祸也是杨大兵去给他擦屁股。这次又闹出这么大个乱子来,只差没把杨大兵气死。他拿起一把椅子就往杨小兵身上砸,幸亏杨小兵机灵,拔腿跑开了。跑又不敢跑远,就在屋外面站着。乱子还得求老大出面去收场。自己无论如何是不敢到武警中队去的。他怕那些当兵的,怕他们打他。
杨大兵口里说不管他的死活,但心里一直在盘算对策。如果武警这边盯住不放,杨小兵能不能继续待在公安队伍都很难说。他也清楚,不管武警那边有再大的压力,也不能让杨小兵去上门。这小子容易犯浑,搞不好又会生出事端来。
在询问了唐队长的伤情后,杨大兵说,我今天来一是向唐队长表示歉意,二是想听一听中队领导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
我们的意见很简单,他本人必须上门赔礼道歉,写出深刻的书面检讨。指导员代表唐队长说。
退伍军人高扬心里好笑:当兵的就喜欢搞这一套,什么深刻的书面检讨,这东西管个屁用。
杨大兵向高扬使眼色,意思是要他帮忙说说话。高扬说,得到消息后,杨秘书长非常重视,早晨一上班就到酒店去了,详细了解了昨晚的情况。杨秘书长非常生气,回去找到杨小兵,见面就是一椅子砸过去,把椅子脚都砸断了,杨小兵被打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不是别人拉住,说不定要把他打死了。杨小兵怕再遭打,跑出去后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单位和宿舍都没有人。杨秘书长惦记着唐队长这边,就和我先来了。
回来路上,杨大兵自己驾车,高扬坐在副驾座,想起高扬把故事编得像真的,让唐队长他们深信不疑,杨大兵心里就话。
高扬说,他们就是要出口恶气,让他们知道这口气您已经帮他们出了,就没有必要再穷追不舍了。何况您还拿了两条烟,还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做人嘛,都不是面子上的事?再说他们内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真的把杨小兵捉去打一顿,原本是有理的,弄不好反成了背理。
可是他们到现在还是坚持要小兵本人去。杨大兵说。
这也就是说说,您没看见他们的态度没那么坚决了?您叫谁替小兵写一份检讨书,深刻点,到时我拿去了事。
那就谢谢你了。杨大兵说,小高你是哪里人?
家里是香州农村的。
结婚没有?
结了。
有小孩没有?见高扬迟疑,说这个问题还要想吗?杨大兵侧脸看高扬,见高扬几分甜蜜,又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着:
小孩还在肚子里。
晚餐后,高扬来到大都会五楼的保龄球馆练球。自从大都会开业以后,酒店整体的生意更好了,酒店的安全形势也更加复杂。特别是迪斯科舞厅,几乎天天都有人闹事。他每天的下班时间也由原来的晚上八九点延长到了十一二点。李非特批他可以不参加第二天早上九点的晨会,他不愿意。参加晨会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好在酒店开了球馆,在岗多余的时间有地方可以打发。球馆里有十道保龄球和四台桌球。
最初的设计,大都会只有四层。深圳老板张子扬在东莞与人合作经营的球馆失败,由市财办高主任牵线,把这套设备搬到了香州。李非修改设计,用轻钢材料在四楼上加盖了一层。
按张老板最初的想法,便宜一点把设备卖给香水星河酒店算了,分期付款都行。但李非不同意。他对球馆的市场前景心中没底,不愿冒进。
高正新说,球馆生意在东莞之所以不好,是当地球馆太多了;在香州是独家经营,一定是靠得住的赚钱买卖。
李非说,我并不看重它能赚多少钱。他看重的是它的配套功能。当然后面这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
高正新不解:不要它赚钱你还加盖一层楼干什么?李非笑而未答。四目相遇,高正新看到对方目光如狐狸般的狡黠。
你这个小李!
张老板没得选择,设备都拖来了,还能再拖回去?即便能拖回去,放的地方也成问题。最终还是依了李非的意思,合作经营,一方出场地,一方出设备。利润对半分成。
球馆晚上九点半下班,还不到九点就没什么客人了。高扬从球馆出来,先去了四楼。见柳文君一个人苦着脸站在咨客台旁边。高扬问:今天开了多少包房?
柳文君说,全满。
全满还不高兴?
差小姐,搞得两班客人扯皮。头都是大的。
高扬说,你让妈咪多叫些小姐来不就行了?
柳文君说,本地的小姐能来的都来了,我已经跟她说了,叫她赶快联系外地的小姐。
高扬提醒说,二楼洗浴中心的小姐都是外地的,你怎么不叫她们帮忙找一些人来。
柳文君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歌厅的小姐和桑拿的小姐就好比两股道上跑的车,看起来都是在修行,可道是道,佛是佛,完全不是一回事。
高扬问:一个小姐妈咪要提多少钱?
柳文君扫一眼周边,做贼似地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高扬诧异道,现在三十几个小姐,她一天不是要赚六七百?比我们员工一个月的工资还多!高扬正说得忘形,见柳文君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回头一看,看见妈咪黄小姐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柳文君问黄小姐:联系上了没有?
黄小姐说,联是联系上了,就是价钱不好定。
他们要多少钱?一个小姐一个台班不能低于两百。
柳文君说,两百?比我们本地的小姐贵一倍!
黄小姐说,这还是周边县市的小姐,如果是外省的小姐,最低不能少于三百。
柳文君发愁地说,那我们本地的小姐怎么办?都是小姐,价钱相差一倍,她们肯干?
黄小姐说,涨肯定是要给她们涨一点的,不然她们不会答应。但人家外地小姐到这里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卖在这里了。本地的小姐她们下班了是可以回家的。
柳文君说,你跟外地那边讲清楚,价钱可以依他们的,但一定要挑好一点的过来。
高扬在一边说,只有她们小姐这个钱赚得轻松。
黄小姐见高扬一次次拿钱说事,心里生气:你们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受罪。小姐们要陪唱陪跳还要陪酒,遇上有素质客人还好,遇上没有素质的客人还要动手动脚。为了赚几个钱,哪一个不是忍气吞声。
正说着,有小姐过来叫黄小姐去一下包房。望着黄小姐离开的背影,高扬半真半假地笑道:老柳你说我们男的可不可以做妈咪?
柳文君瞪眼笑道:男妈咪?
高扬说,我明天改行做妈咪去的。要不管妈咪也行。
柳文君说,你什么意思,想抢别人的饭碗?
高扬说,你没听说贺文锐原来管京港娱乐城时捞饱了?
柳文君说,结果呢?
高扬说,管他结果怎么样,反正他的钱捞到了手。
柳文君说,危险,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
高扬反唇相讥:我看你才危险!
我有什么危险?
你没看到黄小姐看你的眼神?
柳文君慌不择言地说,你胡说!
本来是随口一句笑话,高扬竟然在柳文君目光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惊恐。高扬倒打一耙说,不拿我们当朋友就算了。
柳文君看看周边小声发狠地说,这种事真不能随便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