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天道教一坛尊使,竟然被下属分舵舵主视为信使,指使着去送信。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可是莫大的羞辱。
然而,自小孤苦,受尽了人间苦痛折磨,长年给人当下人小厮的陆天豪,对于苦痛和羞辱的忍耐力,是远超于一般常人的。能够从一介凡人平民中的下等人,在短短数年间,成为天道教这样的修灵大派的青龙副使,在教内地位也算达到了一个较高的高度,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长年的穷困生涯,早就教会了他很多人世间的道理。面对羞辱,他总是会审时度势,采取对自己有利的措施去处置。因为,他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忍耐是痛苦的,但忍耐之后的结果,往往是香甜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甘于认高俅为干爹的原因。
如果是阮尊,则是宁可跟高俅等人撕破脸,血战一场,不管死活结果也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如果是陆天豪面对自己辖下镇上的灵士被人暗杀,则会暗中蓄力等待自己有绝对实力报仇的那一天。而对于阮尊来说,只要做好了准备,不管胜算几分,他都会去报复。
二人的性格中,虽然都有坚忍的成分,可是无疑,陆天豪性格中的坚忍的韧度,要比阮尊强的多。
他默然草草收拾了一下,晚间吃饭的时候,将这事向烈霓凰说了。
“你又要去桃花山给他送信?”烈霓凰很是不愉快,“这个金眼虎邓龙,真是没数了!教主就在二龙山附近,待我见了教主,要狠狠地在教主面前,请求教规处置他!”
“先不要动他了。现在动他,会让青州的三山同盟马上瓦解,最终便宜了官府。”陆天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勉力笑笑,“正好,我也想见见阮尊,就当是顺便了。”
“你倒真是忍得。”烈霓凰瞟了他一眼,“要去你去吧,我可丢不起这人。而且,我的焚华剑,也得重新修炼上一遍。”
第二天,陆天豪离开了二龙山,赶了大半天的路,来到了桃林镇。禀明身份之后,护卫们很快就带他去见了阮尊。
阮尊见到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接了信之后,看也不看,塞进怀里,就拉着他去喝酒。
“邓龙请你到二龙山做客,你到底去不去啊,先给我个话,让我心里有个底,这酒才喝得痛快。”陆天豪说道。
“人家盛情相邀,那去便去呗。”阮尊并不是太在乎,“不过,我还得向周寨主报告一声。毕竟,这桃花山,他现在才是老大。不提他们,他们都是老大,我们这些手底下的,来喝一杯!”
两人干了一个满杯。
“你信中说,你孤身潜入青州城,杀了那两名少年军的军官。”陆天豪喷着酒气说道,“你真是胆气过人!放着别人,在这非常之时,躲还躲避不及的呢!你还找上门去!”
阮尊有些沉默了,“虎子,哦不,天豪,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不反击,就会真的让人瞧不起了。当初的你,不也是奋起,一下子干掉了那信州镇魔分殿主王满的么。这事,也很了不起啊。”
二人吃着喝着,吹牛打屁,整了大半个时辰,各自都脸颊润红,有微醺之象。
“天豪,我看你眉宇间,似乎有些郁郁之意。可是最近,有些不顺之事?”阮尊问道。
“还不就是那些事。”陆天豪气闷地说道,“我虽然现在在天道教内贵为副使,可是有些人,并不把我当回事。他们总是觉得,我是靠着关系才升到这一位置上的。”
“难道不是?你认高俅为干爹的事,现在只怕是无人不知了吧?难道你晋升青龙副使,不是他的提携?”阮尊反问。
陆天豪无语,自己喝了一大杯,表情纠结而痛苦。
“别说我的反复,那你呢?既已在镇魔殿,为何反出镇魔殿少年军,还杀了他们的人。你难道不知,这样会结下莫大仇怨?这样,会让你之前在镇魔殿内爬升的努力,化为流水?”纠结之下,他开始为自己解围。
“虎子,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阮尊正色地说道,“咱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着自己而活,还是为着别人而活?”
陆天豪一怔,“你这不废话嘛!人在这个世上,自然是为着自己而活,怎么可能为别人而活?”
“这就是了。”阮尊说道,“我们,包括我,你,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内的人,这一生,都是为着自己而活的,不是为着别人而活的。”
“嗯。”陆天豪琢磨着这句话中的意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人都是为着自己而活的,那么,他们生存中的一举一动,都必然是要对自己有着一定的益处,对不对?”阮尊问道,“果腹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然后在果腹之后,则需要为人的尊严的,也盼望烂漫的爱情,对也不对?在能果腹,有着为人的尊严,爱情之途上也不算坎坷之后,人便把目光瞄向社会中最关键的节点,权力,对不对?”
有点蒙,略显深奥,但陆天豪还是听懂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稍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虚度这一生。他们希望,自己的这短短一生,可过得恢宏而灿烂,至少,过得比别人好。”阮尊说道,“你,我,都是这样的人。”
“在我们都还是凡人少年的时候,我们见过灵士的强大,都渴望着自己生灵成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在我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之后,我们又渴望比同级灵士更为强大的力量,以及更为有力的权力。如我,当了小旗主之后,想当中旗主,上旗主。当了少年军的代伍长之后,脑中一直想的就是,如何获得御旨上的封爵之诺......”
“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天豪。”阮尊说道,“所以,不管是在镇魔殿,在少年军,在桃花山,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样的阮遇,只有一点,不会转移,那就是,我做的事,必然要对我有利......在少年军中如此,离开少年军后,也是如此.......”
“再譬如说你,虎子,你已经是天道教青龙副使了,这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位子,可是,你满足吗,现在?你还在期望更大的权力,对不对?”阮尊问道。
陆天豪无语,只能喝酒。
“人心是永不会足的,天豪。”阮尊很有感触,“以前的我们,只以在城中安身立命为人生最大追求。可人生行进到现在,我们都做了什么。洪太尉一家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陆天豪一窒,无言地望了他一眼,埋头喝酒,他的手,有些颤抖。
“这事,我想直说好久了。”阮尊也极不忍心,不忍心在自己经年的好友面前,揭开这道疮疤,可是这样的事,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不可否认,洪太尉的家人,府中的下人等,确实对我们不好,百般苛责,可是,人无完人,人固然是势利的,但罪不致死。就算一人罪可致死,可并不是全部人都罪可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