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府,郁墨夜的厢房,帝王负手立在房中,缓缓环顾。
青莲跟王德站在门口,皆面色凝重。
帝王走到壁橱前,伸手拉开,看了看郁墨夜平素穿的衣袍,又打开另一个橱,看了看六六的撄。
再来到桌案前,翻了翻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籍、刻刀、紫檀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转身的时候,碰掉了桌边的一本书偿。
帝王躬下身,将书拾起,正欲直起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床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眸光一敛,挥出一道掌风,将那物吸纳了过来。
一枚并蒂莲的木雕入眼,他浑身一震,脸色大变。
木雕很新很新,显然刻了没多久,刀工一流、栩栩如生,与他手上的那一枚,不对,是两枚,一模一样。
就连一朵绽放的程度都一般无二,还有下面刻上的“池轻”二字……
所以,他一直担心的,刚刚一直怀疑的事情是真的发生了——她恢复记忆了!
是几时恢复的?他微微眯了眸子想。
是恢复武功的同时恢复的吧?
是了,就是那时,其实这段时间,他隐隐觉得她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所以,也未放在心上。
现在细细想来,早就有端倪,各种端倪。
从她恢复武功对付腊梅,他要拉她回来,被她甩开开始,她对他就带着情绪的。
武功一恢复,他用王德的拂尘逗她,她接住之后,当即砸向顾词初,现在想想,是故意试探顾词初的吧?
看顾词初会不会在紧急情况下暴露自己会武功。
还有,夜里,他去四王府,他想要她,她说来了月事,虽然她找了理由,现在看,她也是故意的吧。
因为前两日青莲探脉下来跟他说,虽然看症状有些类似是服了潮来草的样子,但是应该是刚刚生产完月事还不调的缘故,她开一副药给她调理调理。
他太相信她不可能没事自己跑去服潮来草,伤害自己、让自己出血,所以,根本就没有怀疑。
原来,是不想他碰她。
还有后来,甩掉了隐卫,一人跑到梁子的坟前哭泣,并让他撤掉了所有隐卫。
再到故意提出要去京南观,并要去厨房体验一回当初救火时的情景。
她都在试探他。
她问他,当时,他们是怎样飞上去的,也是从那里飞上去的吗?是他带着她飞,还是他们先后飞?
她确定了他不是真正的郁临渊,心里对他的意见更大,所以,将他送给六六的玩偶给丢了。
还跟他说,六六不玩,因为害怕,而且,她也不喜欢,六六只有一个,为何又搞一个赝品出来,她一点都不习惯。
因为害怕?六六只有一个?赝品?都是意有所指吧?
害怕他,真正的郁临渊的只有一个,他只是个赝品,她不习惯,也不喜欢,是这个意思么。
后来,还专门跑去龙吟宫问他,问他可不可以别再想池轻,让他扔掉池轻送给他的那个木雕。
他当时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木雕不是他的,是一个朋友的,他每月十五隐疾发作,是因为中毒,这位朋友帮他找到了解药,当他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只发现那个木雕,木雕是解药的线索,所以一直带着。
他清楚地记得,她当时听完,眸子是一敛的,当时他还在想,是不信吗?
现在才知道,那是恨,那是她再次肯定了他是害郁临渊的人、夺走郁临渊一切的人,也是欺她骗她的人。
低低笑,他身子轻晃地后退了两步,坐在桌案边上的凳子上,看着手里的木雕,指腹摩挲上那熟悉的池轻二字,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就这样看他?
难怪昨夜那么主动,难怪前天还有的月事,昨天就没了,原来,是给他最后一次。
想离开是吗?所以带走了六六?
不,不是离开,如果离开就不会出现在太后的寿宴上。
想报复是吗?
替郁临渊报仇?替她心底真正爱的那个男人报仇?
他还在想呢,这个岳国的七王爷怎么会来得那么蹊跷?
一般两国邦交,正常的出使,都会提前有通知,可是这个岳国七王爷毫无征兆地就这样来了。
是她约来的吗?此七王爷阴险狡诈,重名重利,大抵是给了丰厚的条件,所以才会前来帮忙。
是了,就是她。
以前的她,男装的时候,从不会中衣穿女装,就连里面的兜衣都不穿,而是用布条裹住胸.部,从里到外都是男衣。
今日中衣却穿了一套女式衣裙,且非常华丽的、做工精致的粉色女式衣裙。
就等着被七王爷衣衫挑开的那一刻吧?
她前几日就跟他说,太后寿辰,要送一份大礼。
他看过门口礼官的记录,她什么都没送,所以,这,便是她口中的大礼是吗?
以此种方式来逼他?
逼他主动承认一切、还出郁临渊的一切?还是逼他想办法保她性命,然后放她离开?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这一招置之死地,真狠!
青莲跟王德在门口站了很久,都未见男人出来,心里担心,便双双进了屋。
看到男人坐在桌案边上,低着头,水里拿着一枚木雕,眼睛也不知是闭着的,还是只是垂着的,被长睫尽掩,看不到任何表情,一动不动。
但是,整个人却莫名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颓败之感。
青莲跟王德互相看了看,青莲蹙眉上前,轻唤:“皇上……”
连唤了两声,男人才怔怔抬起头,那一刻,青莲看到了他眼中的赤红,似是没休息好布满的血丝,又似是哭过一样。
只是一瞬,就那么一瞬,那抹赤红便被男人掩匿不见。
男人大手撑在桌上起身,哑声吩咐王德:“去将朕让你养的雪蝶取来。”
王德怔了怔,不明白怎么突然要这个?
“雪蝶能找到六六,只要他带着朕送的那块紫玉双蝶玉佩。”
当初就是为了六六的安全着想,制作的时候,他让司珍房的工匠加了一点物质在玉心,而雪蝶识得此物质。
没想到,今日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当初不想让那个女人觉得玉不纯,所以没有跟她说起这个是个多么明智的做法?
王德领命而去,虽然他依旧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雪蝶是樊篱送给这个男人的,当时,他记得樊篱说,就当是送给六六的满月礼。
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玩具呢。
男人转手让他养着的时候,他还在想呢,不是送给小世子的满月礼吗?应该给小世子拿去玩才对,怎么会让他好生养着?
原来竟有如此大用场。
******
城东,一处小院。
院中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正在玩着屋檐下面挂的玉米。
孩子粉雕玉琢,流着口水的小嘴里咿咿呀呀的,伸着藕节一般的小手臂,一直试图将玉米扯下来。
每每当他的小手快要够到的时候,女子就抱着小家伙笑着一转,不让他碰到。
刚开始小家伙还挺开心,可被女子如此反复了多次之后,就失了耐心,“哇”的一声哭出来。
青莲走进小院的时候,就看到女子抱着小家伙边走边哄的样子。
“六六。”难掩心中激动,青莲唤了一声。
女子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陌生人,“你是......”
青莲笑着上前,“我是六六的亲人,是来接六六回家的。”
边说,边朝女子怀里的六六拍拍手,张开双臂。
小家伙看到青莲,顿时就不哭了,却是一副委屈得不行的小模样,红着眼睛,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伸出双手要她。
女子却是身子一转,后退了两步,没让青莲抱六六,满眼戒备:“我不认识你,不能将他交给你。”
青莲连忙道:“是池轻姑娘将六六放在你这里的吧?池轻姑娘有点事,便让我来接六六了。”
这是帝王让她这样说的。
说完,又补充道:“你看,六六认我呢,说明跟我是很熟的。”
女子却依旧不肯将六六给她,“可是,池轻托付给我的时候说,除了亲手交给她,不能给任何人。”
青莲有些无奈,回头看了看院子门口,又扭过来继续想说服女子,“姑娘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六六还在哺乳期呢,这么久没喂奶,也会饿的,所以……”
“放心,他刚刚喂过羊奶。”女子将她的话打断,态度很坚决。
可是小家伙却不依了,一直拱着小身子,伸出小手臂非要青莲抱,女子又不给,小家伙就又“哇”地哭了。
“六六这样要我,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看着小家伙哭,青莲心疼不已,上前就要抱过来。
女子还是不给,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答应了池轻,便不能失信。
两人就在那里纠缠,一个要抱,一个不给,小家伙哭得更凶了。
忽然,女子感觉到怀中一轻,六六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过去,她一怔,看过去。
是个男人。
高大挺拔、玉树临风、龙章凤姿、气度高洁,这是她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出现在脑中的词。
等这些印象一一掠过脑海之后,她才赫然发现,男人一袭明黄耀眼,胸口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似是要腾风飞起,衣襟和袖襟上的龙纹也依稀可见。
她呼吸一滞。
虽从未见过,却在戏文里看过不少,历朝历代,能穿这种衣袍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他是……
难以置信,她一时忘了反应。
小家伙被帝王抱过之后,瞬间就开心了,小手一手攥着帝王垂顺至脑后的墨发,就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另一只小手抠着他龙袍衣领上的精致绣纹。
帝王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凤目轻扬,看向女子,徐徐开口道:“六六朕带走了,谢姑娘照顾。”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连忙拂了裙裾跪在地上:“民女段嫣见过皇上!”
“起吧。”帝王淡声道。
女子却是没有起来,依旧跪着:“民女虽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会让皇上御驾亲临来带走六六,但是,民女是受人之托,故也不能失信于人,还请皇上体谅民女的难处……”
帝王眸光微敛,没有做声,抱着六六缓步上前,然后蹲下,蹲在跪在的女子面前,将怀中的六六面朝她,薄唇轻启。
“好好看看朕的脸,再看看六六的脸。”
原本平民百姓是不得窥天子龙颜的,可既然他这样吩咐,女子只得依言抬眸看向他。
好俊美的一张脸。
又如此近,而且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场,她都不敢直视,只看了一眼,就心跳突突地将视线撇开。
虽只一眼,可一大一小两张脸都对着她,她已经发现了,那极其相似的眉眼……
所以,他们是父子?六六是皇子?
她正惊错,男人蓦地起身站起,“朕问你,池轻将六六送到你这里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女子犹豫了一下,如实回道:“我们曾经一起学过歌舞,而且,她救过我,所以成了朋友。其实在今日之前,我们已经有一两年没有联系了,早上她抱着六六来找我,说六六是她的孩子,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先将六六放我这里,让我帮带着,让我千万不要假手于人。”
帝王眸光微敛:“就这些?”
女子想了想,“哦,还有,她带了一壶羊奶过来,六六的衣服也带了两套,另外,还给我留了一叠银票。”
羊奶、衣服、银票……
帝王薄唇越抿越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了句:“知道了”,便转身举步往外走。
看着帝王跟青莲的背影,女子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紧步追了出去。
“民女斗胆请问皇上,池轻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女子一脸担忧,“早上她来的时候,精神不是很好,她还问了我一句话。”
帝王脚步一顿,回头,“什么话?”
“她说,听人说,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让他痛失至爱,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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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府
郁临旋站在书房的窗边,心乱如麻,一直想着今日寿宴上发生的事。
原本他是打算跟岳七王爷合作的,让他来参加太后的寿宴,然后指出四王爷郁墨夜是假,可是,在免死金牌的机会被用光之后,他立即停止了这个计划。
因为他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换句话说,他不能拿那个女人的安危去冒险。
原本有免死金牌在手,就算她身陷囹圄,他依旧可以确保她的周全,金牌用光,他便不能贸然。
那今日是谁让岳王爷来的呢?
岳王爷说,ta开出的条件比他丰厚得多,那个ta是男他,还是女她呢?
此ta显然知道不少。
他虽然跟岳王爷打算合作,但是,却并没有跟他说,四王爷郁墨夜有问题,暂时还只是让他来参加太后的寿宴而已,后面要怎么做,本来就打算见面谈的。
现在要怎么办?她被打入了大牢。
虽然他心知肚明,她是帝王的女人,帝王应该会想办法救她,但是,也不排除万一。
毕竟冒充皇室王爷,不是小事,有多严重,世人皆知,绝对是死罪无疑。
而且,还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看到,悠悠众口难堵,帝王就算要救也难。
另外,他甚至怀疑,此次让岳王爷前来,会不会就是帝王所为?
那样城府的男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从处理秦碧、庄妃、池轻就可以看出,决绝得不留一丝情面。
反正,他觉得,一个连许愿绸上都不愿意写只字片言的男人,怎么可能有真心?
或许,帝王就是故意借此事除掉她?
哎,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得要早做准备,否则只会措手不及,毕竟,从京师去天明寨得几日时间,将所有分寨的人召齐,也需要时间。
庞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拾步走进书房,已是黄昏时分,书房里没有掌灯,光影偏逆,有些暗。
她一直走到郁临旋的后面,站定,轻咬着唇瓣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王爷不用担心,皇上已经让刑部在调查池轻姑娘的案子了……”
“调查有什么用,女扮男装欺君、冒名顶替皇脉,桩桩都是死罪!”庞淼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郁临旋激动地回头打断。
话出口之后,郁临旋才惊觉过来自己竟方寸大乱至此,竟如此口不择言!
遂沉了脸:“本王上次好像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做好你的五王妃便可。”
庞淼“嗯”了一声,垂眸弯唇。
她方才故意说,皇上已经让刑部在调查池轻的案子了,而不是说在调查四王爷的案子,然后,他是这般反应。
原来,那个女人才是他心中的池轻。
正准备告退出去,郁临旋已经先她一步越过她的身边往外走。
边走,边道:“本王要出门几日,你让人去宫里禀报皇上,哦,不用去宫里,去九王府就可以,告诉九王爷,说本王因为免死金牌的事,去母妃的葬地去了,去跟母妃请罪道明缘由,毕竟那是母妃用性命换来的,明日上朝,让他帮忙跟皇上禀明一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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