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这头,池轻靠坐在排食道小洞的边上,面色颓然。
小的轻的骨头都扔出去了,只剩下比较大的了。
骨头风干了,其实很脆,敲断也是可以变成小的,但是,她却不想这样做撄。
原本,将其从排食道扔出,已是对死者极为不敬,如果再敲碎人家的骨头,太狠,不能为偿。
而且,扔的也有些天数了,不是一天两天,男人依旧没有来。
所以再多一次也只是无谓的奢望。
她很沮丧,真的很沮丧,想哭。
事实上,她已经哭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咸咸的,她吸吸鼻子,红着眼睛抬头望着青压压的室顶。
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如此近,只是一个楼上楼下的距离,却又如此远,想见一面都是奢侈,想见一面比登天都难。
好累,如此艰难地活着,真的好累,她想放弃了,放弃自己,也放弃腹中的孩子。
一起自生自灭吧。
护城河的河床边,男人长身玉立,迎风远望,思绪随着河风飘得很远。
河堤上的王德抬头望了望日头,躬身上前一步提醒:“皇上,巳时已过了,眼瞅着快午时了。”
男人缓缓收回目光,侧首再度看了看那个排食口。
依旧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排食道怎么可能会出现白骨呢?简直无稽之谈。
但是,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失望来,很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姑且认为是失望吧?
可他失望什么呢?难道真的希望从自己的龙吟宫排出白骨来?他也不知道。
转身,他脚尖一点上岸。
与此同时的密室里,池轻也自洞口边缓缓站起来,转身,走到席子上躺下。
河岸上,有官员前来。
“皇上,仵作验过那些白骨,系一人,且此人应该死了百年以上,所以,估计应该是老早护城河还没建之前,埋于河底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河底泥沙的冲刷,被冲了出来。”
帝王点点头。
百年以上的白骨,那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皇上放心,我们会将仵作验的报告以告示的形式贴出去给百姓看,不会再有妖言惑众的言论出来。”
帝王挑挑眉,举步从王德身边走过:“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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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池轻不知第几次从梦中醒来,脸上还是湿湿的。
四仰八叉躺在席子上,她一动都不想动,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便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只有这些,证明她还活着。
生不如死地活着。
其实,她不怕死,她是舍不得孩子跟着她一起死,如果只是她一人,人生已经看不到一丝希望,她真的就想这样算了。
可是孩子怎么办?
孩子怎么办啊?
又空洞地躺在那里,什么都没想,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她知道,黄昏了。
因为每日黄昏,头上龙吟宫的盆栽浇水。
没有办法,她只得撑着身子起来,去接水。
在这里,她使不得一丁点小性子,稍稍纵容一下自己的后果,就是自己得挨饿挨渴。
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不彻底放弃,去死,要不就只有坚强,除此,再没有别的路。
喝了一碗水,存了一碗和一灯座,她就开始拿那块青砖砸磨地下的砖。
她想在地面上砸出凹坑,可以用来存水。
既然水滴能够石穿,既然铁杵能够磨成针,她用青砖的棱角处砸磨地面,一定就能砸磨出凹坑来。
反正,别的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就只有时间。
一天不行,两天,一个月不行,两个月,总归是能砸磨出来的。
到时候,存了水,就可以洗头擦身了,也可以洗洗衣服。
她自己脏没关系,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孩子要洗澡,要洗衣服,不然的话,孩子皮肤稚嫩,很容易生包生疮,也容易蛰肉。
而且,后面,那个碗要摔碎的,因为里面没有剪刀,也没有任何利器,到时分娩,得有东西剪脐带才成。
没有办法,只有碎掉那个碗了,碎片再磨一磨,应该能割断脐带。
现在,她必须将所有能想到的困难都想好,然后尽可能地去一个一个解决掉,到时候,又没有人帮她,只有她自己,她只能靠她自己。
趁自己现在月份还小,还能动,还有力气。
******
五王府,郁临旋回来的时候,庞淼正在院子里给几株花木松土,马上就春天了,就要开始抽枝吐绿了。
其实,眼角余光,她看到郁临旋了,但是,她仿若没看到一样,继续专注着手中的动作。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点化了这个男人,还是他终于大彻大悟了,反正这段时间以来,再也没有烂醉而归过了。
相反,还变得很勤奋,不对,应该说变得很忙。
早上上朝,回府的话,基本就在书房,也不是在书房喝酒,而是看书,很认真地看书。
更经常外出,不知忙什么,有时一忙一整天。
他们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曾经不冷不热的那种阶段。
他对她,再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发疯过,也没有再厉色过,当然,也没有讨好,就很清淡的那种。
她以为今日他又会像平时的无数次一样,她没看到他,他便远远地跟她象征性地打声招呼,然后回书房。
谁知,对方竟然行至了跟前,白底鹿皮软靴入眼,一截袍角轻荡。
她一怔,停了手中小锄,顺着软靴袍角看上去,便看到男人风姿阔绰的脸。
“王爷回来了。”她牵了牵唇角。
真的是牵,很勉力地牵,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发现,她已经失去了眼巴巴讨好这个男人的能力。
或许,她不想再让他觉得自己是爱到尘埃里的那个吧?她也有自尊,她想要保住最后的那一点自尊。
男人“嗯”了一声,自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她垂目,是一个精致的小锦盒。
眼帘颤了颤,她没有立即接,而是抬眸问他:“是什么?”
“上次送给你的那个玉镯你不是摔坏了吗?就算接上了,还是有痕迹,方才办事,正好路过镯情轩,便重新买了一个送给你。”
庞淼长睫颤得更厉害了,同时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他竟然知道她的镯子摔坏了,这段时间,她都没有戴那枚镯子,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他看到了吗?
本想拒绝,想说那枚挺好的,想想,又显得自己矫情,对方可是非常难得主动送东西给她。
“谢王爷。”
她伸手,将锦盒接过。
男人笑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待男人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再也看不到了,庞淼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
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手镯入眼。
“哇”任她一个见过不少好玉良玉的人,都忍不住惊叹,这白玉的精良。
洁白无瑕、色泽圆润,做工也是一等一的水准,不像普通的镯子,全部是圆的,这枚镯子外圈是圆的,内圈却是平的,这样的设计,戴在腕上,会更加舒服,也更加好看。
总之,她很喜欢。
关上锦盒,她微微失了神。
他突然送这么个镯子给她算是什么意思?赔礼道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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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临旋径直走到书房,在桌案边坐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又蓦地惊觉过来,他是在松一口气吗?为什么送个镯子给庞淼,庞淼收了之后,他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生怕对方拒绝,然后一直绷着神经,结果对方收了,然后神经一松的那种。
他对自己的这个行为感到很诧异也很意外。
他不过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曾经随便拿了个镯子糊弄她,那夜又对她做出如此行径,和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经过镯情轩的时候,重新挑了个镯子送给她。
而且,日后还得需要她父亲的帮助吧,总归有备无患吧。
有时候想想,其实自己跟郁临渊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卑鄙无耻利用女人的人。
他曾经利用过池轻、利用过萧鱼、利用过庄妃、利用池沁,如今,又要利用庞淼吗?他问自己。
池轻因为是他的杀手,曾经帮他杀过人不说,他还曾经利用她接近帝王郁临渊。
而萧鱼,虽说他是萧鱼的救命恩人,但是,其实,他也没有少利用她。
曾经利用她带着郁临归和太后去樊篱住的地方找到池轻和郁临渊。
也曾利用过她去四王府借鸟儿和短笛,只为试探回府的四王爷到底是不是池轻。
而庄妃,是因为他知道了六福冒充王德的事,便利用这个威胁庄妃,让她的小狗去龙吟宫,故意将顾词初的那枚辟邪戒指翻出来。
他的目的是想让太后知道,她手上的那枚戒指被郁临渊偷偷换下来了,他想让他们母子二人产生嫌隙。
关于池沁,他更是利用得彻底,他化名无大师让她连名字都改了。
后来还让她知道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宠爱不过是镜花水月,自己的美梦一场,帝王既没宠幸过她,还让她服避子药。
让她改名字,他其实是想让郁临渊感到恐慌,恐慌太后是不是知道了他跟池轻的关系?
另一方面,是想让池沁因为这个池轻这个名字而得到郁临渊的宠爱。
因为,通常一个人如果恐慌,就必定会去试探,既然要试探,肯定要先接近,而接近的最好方式,便是宠爱,哪怕是假宠。
他只是想让池轻那个傻女人看到,一个帝王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不可能给她纯粹的爱。
而后面,故意让池沁看清一切真相的目的,其实是想激怒太后,让太后跟郁临渊母子反目。
因为池沁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人,如果从一开始郁临渊就在骗池沁,换句话说,又何尝不是在骗太后?
想到这一切,郁临旋忽然笑了。
每一次他的目的似乎都达到了,却其实,又都没有达到。
不知是那个男人太强,还是自己运气太背,又或者,这就是利用女人的下场?
所以,男人的战争,还是男人来吧。
将心比心,庞淼对他,就好比他对池轻。
若他不能回馈,还利用她,就好比,池轻不爱他,反而利用他一样。
予池轻,他已痛彻心扉,至少,池轻还从未利用过他。
所以,对庞淼,他若再利用,会直接将她逼上死路吧?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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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在池轻的砸磨声中流过,明明是度日如年的日子,又似乎是转眼之间。
好像不久还用着地龙呢,地龙不用了,就是春天。
一晃春天也过去了,夏天就来了。
好在密室阴暗,常年不见阳光,最主要是在地下,所以,一点都不热,很凉快。
她很庆幸,密室冬日有地龙,暖和,夏日,凉快。
至少,在没有衣物,没有被褥,没有蒲扇的情况下,不用担心冷暖。
经过多日的坚持,她也已经砸出了三个大凹坑。
她已用存水,洗过澡、洗过头,也洗过衣服了。
但,毕竟每日浇花的水就那么多,就算有存水,那也是省下来的,还是非常精贵。
肚子已经很大了,不是很大,是非常大。
说到这里,她也是奇怪,现在也就差不多六个月的样子,她想起,六六这么大的时候,她正在闭门不出,那时,似乎肚子没有这么大。
而且吧,六六那时,她吃的喝的多好,每日都是大补的东西,且她胃口也好,吃得又多。
如今的她,能吃饱已算不错,人也明明在消瘦,为何肚子反而大了许多呢?
她又不像青莲会探脉,她不懂医,她只能担心。
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异常,所以才那么大?
毕竟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所吃所喝,都让她有这个担心。
才六个月已经大得她有些行动不便了。
在排食道的窟窿里掏饭菜时,她现在都是躺下去的,因为,根本没法蹲了。
瓷碗她已经摔了,每次接水就用灯台和半个碗。
瓷碗的脆片,她磨了两个比较锋利的,类似刀片一般,可以切东西,也可以割东西。
她将自己的外衣和中衣都割了。
因为没有针线,她仅仅只能将袖子割短,衣长割短、裤脚割短,所有竖向的,都割了,所有横向的,比如三围的地方,都只能是原样的。
这样割出两套衣服,到时候孩子可以换着穿,而自己,穿一套里衣既可。
反正也没有人来。
割掉的布料,除了留两片做帕子,其余她都拆成了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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