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你怎么没有叫我?”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李虞说:“怕我一开口,就又开始指责你。”
我说:“那天的确是我做得不对,应该提前多了解一些的,毕竟是那么重要的场合。”
他瞟了我一眼,语气很温柔,“是我的错。是我忘了,你无法想象我的生活,就像我也只知道你小时候很苦,但对我来说,‘很苦’终究只是两个字,我知道它的字面意思,但根本无法体会它。”
我说:“谢谢你这么说。”
李虞便笑了,“我当时只是想找个借口训训你而已。”
我没说话。
他『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知道?”
“完全看得出。”我说。
他眯起了眼睛,“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刁难你?”
我想起了惩戒室里的视频,这件事是在我被关入惩戒室之后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在李虞录视频之前。
我说:“我不知道。”
“这语气听着像是在撒谎,”他胸有成竹地说:“看来你并不想说。”
“也不是不想说,”虽然他现在挺平和,但他毕竟有些乖戾,我得谨慎着点,“只是你得答应我,我说了之后你可以把我扔下去,但不能把我丢在这里。这条路车不多,而我连火柴都没有。”
他接梗的能力向来很强,知道我是在说《卖火柴的小女孩》呵呵一笑,说:“放心吧,不止不会把你丢下,还会给你准备温暖的壁炉,烤鹅和圣诞树。”
我说:“我想是因为你很后悔贸然跟我结婚。”说完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发僵,忙道:“你说好不发脾气的。”
他却凉凉地说:“我可没说不会发脾气。”
我有些紧张,道:“那别聊了,说点别的吧。”
“继续说。”他说:“放心,不会把你丢下。”
“没了,”我说:“已经说完了。”
“你做出这种推测总得有个理由吧。”他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贸然’决定跟你结婚?还是我曾说过我后悔?”
“没有,”我说:“但你爱得不是我,而且,差不多就是从结婚那几天开始,你就开始挑我的刺。我虽然不聪明,但对于嫌弃这种态度还是能够分辨的。”
“你确实不聪明。”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是不是这样想可以帮助你减少对我的愧疚?”
我说:“我对你不愧疚。”
听他笑了一声,我忙解释,“我之所以救你爸爸,是根据当时的情势判断,而不是出于对你的愧疚。”
“不是出于,”他说:“意思是愧疚还是有的。”
我说:“懒得玩这种文字游戏。”
“好吧,那就不玩,”他说:“你总还记得我死前对你说了什么吧。”
他死前对我说他爱我。
但我觉得这应该只是他为了让我后悔而故意这么说的。
可这种话我不能直说。
于是我没有说话。
但李虞却说:“看样子,你认为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想让你后悔,”他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没人教过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说:“我妈妈临走前,握着我的手,不停地重复,说你爸爸的手下是如何轮……对她施暴,又是如何毒打她。她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替她报仇。你说,对我来说,这算是善言吗?”
他没说话。
我继续说:“我没权没势,只是个学生,带完我弟弟那一程,我自己的人生跟健康已经透支了大半,我拿什么报仇?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你爸爸富可敌国,一手遮天,杀了人都不用入狱……让我报仇,与毁了我、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李虞半晌才幽幽地开口,“那你为什么还做?”
“她是我妈妈呀,”我说:“如果你妈妈在你的面前流着血对你说那些话,你也一定会忍不住要报仇的。”
李虞陷入了沉默。
我说:“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并不是时时成立的。”
他这才开口,“但我是真的爱你。”
我刚一开口,他又说:“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姐姐。”
我丝毫不觉得激动,“撒谎。”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他说:“那天晚上我知道那是你。”
我愣住。
“我承认这么做很幼稚,但我很生气。”他说:“求婚那天我有问你,你说你嫁给我是因为爱我。但你骗了我,你爱得是那个垃圾。”
我说:“我嫁给你本来就是为了报仇。”
他说:“我宁可只知道这个。”
我说:“明明是不爱你比较好吧?”
他没答我的话,却续上了前面的话题,“你说我从婚后开始挑你的刺,是因为我后悔结婚。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后悔结婚。小时候我抱怨我爸爸和我妈妈感情好,没有人理会我和姐姐。我姐姐就会告诉我,说男女结婚就是要彼此相爱,将来我也会遇到爱的人,到时我就会得到我爸爸的角『色』,被一个女人像我妈妈爱我爸爸那样爱着……这是婚姻对我的意义,但你瞧瞧你把它弄成了什么样子?”
我说:“你得分清主次,这一切的源头是你爸爸。”
他没说话,而是直起了腰。
我便顺势下来,站到地上。
李虞也转过了身,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宋佳音,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紧张,“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很少像此刻这么认真,“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正要开口,他却说:“我只是个有点小聪明却没什么智慧的人,很容易会被你的话带偏,你最好考虑好再说。”
我说:“没有。”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完全不意外,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下定决心杀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再想过回头,无论从前是否爱过他,那都不重要了,我杀了他,我决定去承担对一个人来说最残酷的失去。
而他现在对我示好,我虽没有切实的证据,也心知这不过一场海市蜃楼。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想,既然是谜,那就总会有谜底揭晓的一天,我没必要这么早就开始考虑它,庸人自扰。
李虞许久才开了口,“你不打算考虑考虑么?”
我摇头,“不需要,我没有爱过你,你以后也不必问我了。”
他却笑了,转过身,弯下腰,说:“上来。”
这表情也变得太快了,我不禁皱眉,且没有动。
他扭过头来笑着看着我,说:“上来吧,我的话说完了。”
我重新爬到了他的背上,他依旧背起了我。
接下来就这样走了一阵子,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他开口,“我给你预约了脑科检查,在下周二,到时会有人提醒你。”
我问:“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脑子,是记忆力。”他说:“我发现你会突然忘记事情,如果有病变也好第一时间发现。”
我说:“我忘记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说:“检查完再根据情况告诉你。”
我没说话。
虽然我估计路程有四十分钟,但事实上李虞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我们到达停车位附近时,雪比刚刚还要大了,温度也更低,虽然趴在李虞的背上,但我也冷得打抖。
李虞把我从他背上放了下来,说:“到了。”
我说:“谢谢。”正要去拉开车门,他却说:“站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转身看向他。
果然,他站在原地,双臂抱胸,笑着说:“这里可以叫到车了,自己回去吧。”
我没吭声。
刚刚的那一大段对白肯定有地方得罪了他,而且不止一处。
幸好这里的确能教的倒车了,而且比较好叫。
“另外,”他继续说:“我还得问你个问题。”
我问:“什么问题?”
“如果我能证明我爸爸并没有杀你家人,”他笑嘻嘻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个并不好玩的玩笑,“你会不会向我道歉。”
我问:“你怎么证明?”
“只说如果。”他说:“我只想问你这个。”
“会。”我说:“既然搞错了,那我不仅可以道歉,也可以去死来补偿你。”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微微点头,继续道:“那会不会改变你刚刚的答案?”
“什么答案?”我问。
他却又笑了一下,摇头说:“你走吧。”
“借我点钱,”我说:“我没钱叫车。”
“不给。”他撂下话,转身上了车,倒车转弯,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计程车很好叫,但我毕竟没有钱。
当然,如果跟计程车司机好好商量,求求他,这世道还是好心人多,大抵也可以顺利回去。
只是我又觉得路也不算太远,一两个小时怎么也走回去了,还不到了必须这样求人的地步。
于是我便自己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雪越下越大,我越来越冷。这会儿虽然已经动了念头,想要求求计程车司机,附近却已经没有了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