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我,却在我等了许久后,依旧不说话。
我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懵,“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听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大概是见我神『色』尴尬,便问:“你想我该是什么表情?”
我忙道:“没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
我暗自后悔自己刚刚一冲动那么说,原本是因为有些感动,却搞得自己如此尴尬。其实,现在想想,这句话只要一说出口,无论他答复什么,我都会落入尴尬的境地。
我想聊天就此结束了,也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准备睡了。
nemo自然也可以迅速检测到这一点,灯光逐渐地暗了下来。
就在四周正在陷入黑暗时,李虞忽然轻轻地开了口,“你这个人有一点真的太讨厌了。”
随着他的声音发出,灯光又渐渐亮起。李虞便又道:“nemo,关灯。”
灯光重新暗淡下来。
李虞似乎笑了一下,说:“机器到底还是机器,比不过人脑懂得体察情绪。”
我说:“即便这样你也不用人。”
“人太复杂了,尤其是你。”他说:“你看,你又成功地绕过了刚刚那个话题。”
我问:“哪个话题?”
他不吭声了。
虽然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他,却能够微妙地感觉到他似乎正在生气。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从他呼吸的频率,或许只是我的第六感。
我只得问:“我哪一点最讨厌?”
“你太害怕暴『露』,”他说:“虽然我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我还是免不了非常讨厌。”
没错,我怕暴『露』,这种暴『露』包括身体意义上的,也包括精神意义上的,就像pluto会在亲近的人面前躺下,对它『露』出肚子一样,我是做不到如此“暴『露』”的。
我说:“你说得对。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个缺点,也不觉得我需要改变它。”
他问:“你在他面前也会这么说么?”
我知道这个“他”是指罗凛,而且他说得没错,我在罗凛面前是不一样的。但我认为那是因为罗凛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他令我很有安全感。当然,李暖暖告诉我的那些事,似乎又证明他是一个很会蛊『惑』人心的人。不过不论他事实上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成功地令我卸下了防备都是不争的事实。
我认真地思考了良久,说:“我说我爱过你,是因为我一度对你是有兴趣的,那种感觉肯定是爱吧,否则我也想不到那是什么。但既然你今天问了,我今天也恰好愿意回答。你给不了他能给我的那种感觉,我这个人很脆弱,而你是一个变化很多的人,我无法承担你的那些变化,因为我没能力分辨你哪些是玩笑哪些又是真的。”
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全都是玩笑。”
我望着一团漆黑的天花板,沉默。
稍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佳音?”
“嗯。”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所以我不得不应。
他放松了些,“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说:“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聊这个?而且在我想来,这个话题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说不清楚的。”
他可能被我的话噎住了,又过了一会儿才说:“虽然已经跟你结婚两年,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可我反而逐渐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你。你是一个越相处越觉得深不可测,而且内心非常冷酷的人。抱歉,我的用词重了一些,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有些诧异,“你是吴景康?”
他问:“怎么这么说?”
我说:“你从来没有像这样说过话。”
他笑了,“是不是觉得,我也可以蛮成熟的?”
“你本来就蛮成熟的,”我说:“只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口吻还是让我很意外。”
他说:“这是因为我听出你非常认真,那我就应该认真回答……毕竟你喜欢这个调调。”
“……”
他又道:“我最近才明白,你以前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阳光、可爱、单纯、顺从……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博取我信任而伪装的。以前不管谁对谁错,只要起了争执,你就肯定会主动道歉,就算没有说出对不起,也会掉几滴眼泪表明你很自责。我总觉得你真是好笨,居然意识不到我在故意欺负你,如今每每再想起来,又很想扇自己几巴掌。”
我说:“你终于肯承认你是在故意欺负我了。”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你还真会抓重点。”
我确实有意改变话题,不过既然被戳穿了,我便说:“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实在是你先把我想象得太单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只好觉得你大概是喜欢这个类型。”
他说:“我就是喜欢这个类型。”
我没说话。
他似乎又笑了,“失望么?”
我问:“为什么失望?”
他没有回答,却说:“但是我真的爱你。”
我:“……”
他发出一声略显夸张的叹息,“又这样了,真是讨厌啊。”
我真不想承认这个,可还是不得不说,“我没有听懂你的话,我又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李虞先是笑,“至少天然呆这一点还是的。”又正『色』道:“虽然以前很可爱,现在又显得很冷酷,但有一点始终是相同的,就是我一直都感觉到自己走不进你的心里。”
我说:“你还挺敏锐的。”
他说:“那当然了,我每天都在细心地观察你,就像nemo蹲在角落里研究咱们一样。”
我被逗笑了,他的语气却分外冷静,“我想了解你。”
我不想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似乎失望,嘀咕了一句,“缩头乌龟。”又等了一会儿,大概是见我没反应,更加失望,“算了,晚安。”
我问:“你为什么想了解我?”
他似乎气呼呼的,“要过完一辈子总得了解一下吧?还是你觉得自己是一直老实巴交的小白兔,不需要被了解就可以安心养在身边?”
我说:“我不是小白兔。”
“你是响尾蛇。”他没好气儿地说。
我还纠正他,“小白兔也不是老实巴交的。”
“好——”他似乎已经失去耐心,“睡吧,你那股讨厌劲儿又上来了。再聊下去,我怕是要被你气得伤口崩裂。”
我说:“你又不是河豚,生气又不会改变形状跟体积,怎么会伤口崩裂?”
他不吭声。
我也不再开玩笑,说:“无论你再怎么了解响尾蛇,它也不会因为你的了解而变成你喜欢的小白兔的。”
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么说你不想接受啰?”
我想了想,问:“我能问个跟话题无关的问题么?”
“别太长,”他厌倦地说:“我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我说:“我就是一直很好奇,你爸爸在你妈妈面前怎么会那么温柔?”
他似乎不假思索,“因为她喜欢呀。你不是也假装过小白兔?”
我说:“可我那是有目的的。”
“他也有呀,”他淡淡地说:“他想跟她过一辈子嘛,当然要把自己打扮成她喜欢的样子。难不成你以为我妈妈会爱他冷酷的内心和悲观心态?那种东西他自己面对就可以了。”
我说:“原来如此。”
他不吭声了,但我能够看到他正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于是我说:“你可以睡觉了。”
他却说:“我妈妈心里是很清楚的。”
我说:“什么?”
“我不喜欢他们那种关系,我觉得那对我爸爸来说很悲哀,我妈妈只能使他快乐,却始终不能完全懂他。”他轻声说:“我希望我不仅使她快乐,还可以完全懂她,这样我就不会再伤害到她,她也不再会觉得那么孤独。”
虽然不喜欢与人过密地来往,李虞的口才却很好,就譬如现在,他这一句话顷刻间便令我的眼泪溢满了整个眼眶。
此时开口会暴『露』出哽咽,何况,这样的话倒是漂亮,事实上却没什么意义。人是不可能完全体察到另一个人的,永远不可能,人也不会喜欢完全被别人体察到,至少我不能,我受不了这种失控。
李虞也不说话,于是气氛陷入了沉默。
我的心情很久才完全平复下来,此时我的四肢都麻了,可见距离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于是我试探着张了张口,“鲤鱼?”
他果然已经睡了,也不出声。
我不放心,靠过去看了看,见他果然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态安逸得很。
但我仍旧不敢大意,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嘴巴,他烦躁地侧过了头。
我这才彻底解除了防备,放松地躺回了枕头上,望着天花板,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刚刚的聊天,心里不由得怅然不已。就算他今天所说的全是骗我,我也感到非常触动,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以前也不全都是装的,”我的确不是自己所表现得那么单纯,但如果说全是骗他,也未免太高估我了,“总是会忘了想杀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