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泽的脸上虽是面无表情的,那双凤眸却把夜沐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夜沐眼角已有皱纹,他的眼神又闪了闪,原来,父亲已老。
“稚儿。”夜沐试探性地伸手抚上夜千泽的脸,当他如愿以偿地摸到时,他更显激动。
夜千泽抿了抿唇,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王。”
夜沐听到这一声“父王”,笑了,笑得像哭。
“恭喜王爷与世子团聚!”
“恭喜王爷与世子团聚!”
除了寒初蓝之外,包括周妃在内都下跪齐声祝贺这对十二年不见的父子终于团聚了,夜千泽对父亲虽然还有着疏离,愿意叫出一声父王,足可以抚慰夜沐那颗思念的心了。
“都起来吧。”
夜沐看都没有看那些道喜的人,眼里只有他的爱儿,却不忘让奴才们起来。
周妃站直了身子后,走到父子俩人的旁边,温声地说道:“王爷,世子与世子妃长途跋涉,快让他们进府吧。”
周妃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小心地瞄着夜沐的表情,管家与李公公也都紧盯着夜沐看。周妃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夜沐把寒初蓝定位在世子妃上还是妾室上,才会当着夜沐的面把寒初蓝说成世子妃,意在看夜沐的表态。她的心又有点倾向寒初蓝的,这一问,也问得很巧妙,让夜千泽也听着,夜沐如果不愿意与刚回来的儿子闹矛盾,就会默认了寒初蓝的身份,这样寒初蓝在摄政王府的身份就得到了真正的确认,如果夜沐坚持不承认寒初蓝的身份,夜千泽就会维护寒初蓝,父子俩才相见就闹,周妃认为夜沐肯定不会与夜千泽闹的。
李公公在离京的时候,夜沐也交待过了,在夜千泽面前一定要承认寒初蓝的世子妃身份,但他又向李公公强调过,这是权宜之计,等到把夜千泽接回来了,就把夫妻俩慢慢地隔离,疏远,让夜千泽对寒初蓝的感情消减,那个时候再给寒初蓝一个妾室身份。倘若夜千泽对寒初蓝的感情一直不变,抵死维护寒初蓝的话,夜沐会考虑给寒初蓝一个平妻的身份,也算对得起寒初蓝了。至于世子妃……夜沐还是不愿意给寒初蓝,觉得寒初蓝的身份配不上夜千泽,他好不容易寻回爱儿,就要给爱儿寻一个最好的妻子,这样爱儿以后出门见客,也不会被其他人取笑。
可是夜千泽刚才维护寒初蓝,谁都瞧见了,如果夜沐在这个时候不承认寒初蓝的身份,夜千泽会如何发怒,谁都不敢去想。
私心下,李公公已经认可了寒初蓝,觉得寒初蓝配夜千泽绰绰有余了,就是出身差一点。其实想抬高寒初蓝的身份也行的,只要抬高她的娘家。
宫里的嫔妃们,很多出身都不怎样的,在得到龙恩后,或生子女,或得到帝宠,帝君就会抬高她们的娘家身份,也算抬高了她们的身份,这样也就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了。
夜沐岂有听不出周妃话里的深意,他在心里有点恼恨着周妃在此刻为难他,但周妃已经问了出来,他要是不表态也不行。夜千泽也似是悟出周妃话里的深意,淡淡地望着他。
望向寒初蓝,夜沐想到了第一次见寒初蓝时,她淡定的神情,再联想到儿子对寒初蓝的感情,记起她刚才对夜千泽说的那一番话,对寒初蓝,他已生出了喜爱之情。不过……“稚儿,父王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夜沐小心地试探地问着。
夜千泽伸手就把寒初蓝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淡淡地应着夜沐:“父王,千泽携妻一路风尘赶回来与父王过年,父王打算让千泽一直站在这门前说话吗?”
夜沐心一凛,夜千泽的话,隐暗地回答了他想问的话。
他连忙笑着:“进去,进去再说。”说着,什么话都不再说,想拉着夜千泽进府,夜千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让他的心又是一沉,也有点庆幸自己终是没有问出那些话来,否则还不知道儿子会如何恼恨他呢。
“父王,这天黑的,雪又积满了地面,路滑,让我和千泽扶你吧。”寒初蓝说着甩开了夜千泽的手,走到夜沐的身边,亲切地扶着夜沐的一边手臂,又拿眼甩了夜千泽一眼,夜千泽又抿了抿唇,才配合着她的动作,扶着夜沐另一边的手臂。
在儿子媳妇的扶持下,夜沐顿时高兴得如坐云端,再也顾不得寒初蓝是什么出身了,这般体贴的儿媳妇,他要了!
他相信他稚儿的眼光,寒初蓝必定比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要好,才能得到稚儿如此深情的爱护。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答案。
寒初蓝的世子妃身份,定了!
周妃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李公公等人则抹了抹汗,大冷的天竟然冒汗,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的紧张,害怕这对才见面的父子会闹起来。
……
慈庆宫。
入夜的宫殿都是安安静静的,死气沉沉,似乎没有半点的人气。
当差的宫人说话都是小小心心的,害怕高声一点就会惊动了主子,惹来杀身之祸。
屋里,太皇太后躺坐在一张贵妃椅上,乔姑姑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帮她捏着肩膀,还有几名宫女站在一旁候着。
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几个高脚碟子,分别放着几样太皇太后平时爱吃的小点心,那些小点心制作精美,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摄政王爷回府了吧。”
闭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轻淡地问着。
乔姑姑应着:“回府了。”
“媚儿有什么反应?”太皇太后又问着,指的是她让乔姑姑去摄政王府吩咐周妃为难寒初蓝一事,周妃的闺名如媚。
“王妃忐忑不安。”
乔姑姑谨慎地答着。
“太皇太后,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讲。”乔姑姑手上的动作轻柔,捏揉得太皇太后很是舒服,听到她的问话,太皇太后微微地睁开了眼,淡笑着:“你这丫头在哀家面前向来胆大,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讲的。说吧,哀家听着。”
“谢太皇太后。”乔姑姑先谢过了老太后,才说道:“太皇太后,王妃是太皇太后指婚给摄政王的,娘家又是世家大族,虽为填房,也为正妃,可是在摄政王府里,人人只称王妃为周妃,奴婢称一声王妃,还让王妃脸现不安。咱们大星王朝那么多的王妃,就没有听说过哪个王府里的正妃是不能称王妃的。”
太皇太后的淡笑慢慢地敛了起来,瞧见她的神色,乔姑姑赶紧走到老太后的面前,就跪了下去,惶恐地说道:“太皇太后息怒,奴婢多嘴了。”
太皇太后自贵妃椅上坐了起来,盯着乔姑姑看,语气虽淡,却夹着严厉:“依儿,哀家太宠你了,宠到你连奴才的本份都忘记了。”
闻言,乔姑姑连忙叩头。
她也是为周妃抱不平。
“奴婢知错了。”
太皇太后冷哼着:“真的知错了?依儿,哀家是宠你,但是哀家儿子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哀家还活着呢。”
她这样一说,乔姑姑的脸色都白了,一边叩头,一边自掌嘴巴。
太皇太后也不阻止她,就让她自掌嘴巴,淡淡冷冷的话飘进乔姑姑的耳里:“哀家怎么不知道媚儿委屈,就是哀家知道她委屈了,才会时常诏她入宫陪陪哀家,以示哀家对她的宠爱,让她在其他王妃面前高人一等。哀家……也欠沐儿的,他肯再娶,还与媚儿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在王府里相敬如冰,哀家也不能再管了,再管下去,沐儿会更加的怨恨哀家这个当娘的。唉!”
说到最后,太皇太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却是最伤她的心。其他儿子不管是表面还是心里都敬着她,只有夜沐表面敬着,心里怨着,平时如无她命人拦着,夜沐也绝对不会来慈庆宫看她,就算来了,也是淡淡冷冷的,问过她日常起居后,就再也不多说一句话,让她又气又无奈。
“好了,依儿,停了吧。”
太皇太后又躺回了贵妃椅上,淡淡地说一句,乔姑姑才敢停止自掌嘴巴,谢过恩,站起来,又绕站到太皇太后的身后,替老太皇捏揉着双肩。
其他宫女在刚才那种场合下都是垂着头,紧张得一句话不敢说的。
乔依儿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奴才,几乎事事都离不开乔依儿,但刚才乔依儿说了那些话,太皇太后就恼了,乔依儿都要自掌嘴巴,没有殃及自己就万幸了,哪里还敢说什么?
“媚儿会不会背叛哀家?”太皇太后又眯起了双眼,似在自言,又似在和乔依儿说话。
乔依儿清秀的脸上红红肿肿的,全是手指印,辣辣地痛,她也不敢哼一句,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她依旧恭恭敬敬地答着:“依奴婢看,王妃当不了这个恶人。”
太皇太后沉默。
乔依儿也闭了嘴,不敢再随意多说一句话。
这宫里头的主子们都是心性难测的,有时候得到了他们的准许,说了一些真心话,一旦触怒了主子,依旧会挨训,甚至是挨打。
她得到太皇太后的宠爱及信任,在这慈庆宫里便是个呼风唤雨的人,就算是在这个皇宫中,她的话也比其他奴才有力三分,因此她便有点飘飘然了,此刻遭到太皇太后的训斥,她瞬间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不管再得主子的宠爱,终究是一个奴才!
“这么说,媚儿会背叛哀家了。”太皇太后这一句话显得森森冷冷的。
饶是她最喜欢的儿媳妇,一旦不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不会让儿媳妇好过的。
乔依儿不敢应话。
“一个贫贱的女子,如何当我皇室孙媳妇?”太皇太后又坐了起来,咬着牙挤着话,“依儿,备轿,哀家要出宫!哀家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农女成为世子妃。”
“太皇太后,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雪。”乔依儿忍不住提醒着,先不说天黑了,就算天色未暗,太皇太后的身份也不宜随意出宫的,哪怕是去她儿子的府上。“此刻,太皇太后去,也无法阻止那女子进王府了呀。太皇太后何不等明天天亮了,再诏王妃带着那女子进宫,这样又能避开摄政王及世子,又能随意拿捏那女子。”
太皇太后一想也对,才恨恨地道:“只要哀家不同意,她休想成为哀家的孙媳妇!依儿,她叫什么来着?”
“寒初蓝。”
“明天一早,就把媚儿给我宣进宫来,带着那个寒初蓝。”
乔依儿恭敬地应着:“是。”
……
元府。
元府便是元太后的娘家,位于帝都的西城,因为是当朝太后的娘家,元府也像一座王府一般,有着深灰色的围墙,到处是藏蓝色琉璃瓦的殿宇,甚为壮观,殿宇中又夹杂着花园,小树林,自然中透着贵气,贵气中又隐着自然。
雪花飞舞,墙内苍绿的松枝慢慢地积满了雪花,随着雪花堆积便有了重量,松枝开始以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慢慢地探出墙头来。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此刻是紧闭着的,门的两侧蹲摆着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有数位侍卫腰配着大刀,不分日夜都会立于府门两侧。
远处一位家丁模样的男子迎着风雪向元府走来。
在他走近时,元府那扇厚重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抹雪色从里面走出来,守门侍卫恭敬地叫着:“小国舅。”
看到雪色人影,那位家丁快步奔上台阶,先是给主子行了一礼,然后自行起来,就伏到了元缺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话。
“好。”
元缺淡笑地说了一句,“进去领赏。”
家丁欢喜地谢着。
元缺望望漫天飞舞的白雪,倒是没有走下台阶,而是在家门前略略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府里去了,厚重的朱漆大门又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关上了。
另一端的摄政王府里,一家数口人才用晚膳。
平时夜沐在书房里独自用膳,一旁只有李公公侍候着。周妃在她的枫林苑,也是独自用膳,她的两个儿子则在各自的小院落里,交由奶嬷妈子侍候着喂食,不像平常百姓家那般,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坐在一堂吃饭,只有逢年过节了,一家人才能围在一起吃饭,但因为规矩多,每个人都是只能吃个小饱,回到自己的院落后,还会再命人在自己的小灶里再做点吃的补上才能饱肚。
今天晚上例外,夜沐本想和夜千泽一起用膳的,夜千泽又习惯了和寒初蓝一起,所以夜沐就破例地命李公公去枫林苑传话,让周妃带着夜君睿兄弟一起到夜沐居住的松院里用餐。
此刻一家六口人围桌而坐,外加一个李氏,便成了七个人。李氏本来是没有资格与他们同桌而坐的,但因为她被夜千泽尊称为娘,又救夜千泽有功,抚养夜千泽有劳,夜沐说了以后李氏便是摄政王府的主人之一,命下人尊称李氏为李夫人。
一开始因为是习惯使然,大家都吃得很拘谨,特别是寒初蓝,在那么多的奴才侍候下,浑身的不自在,被细心的夜千泽察觉后,夜千泽在替寒初蓝夹了一道菜后,寒初蓝怕自己失礼,都是只夹眼前的菜,而摆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盘豆芽,“你们都下去吧。”
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音落,除了寒初蓝松一口气之外,李氏无所谓,其他人都微愣地望着夜千泽。
“稚儿怎么了?”
夜沐不解地问着。
“父王,稚儿已经更名千泽。”夜千泽又夹了一筷的鱼肉,细心地剔掉了鱼刺,才把鱼肉放进寒初蓝的碗里,淡淡地继续说道:“千泽在乡下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那么多人守着,有他们在,千泽也吃不香。”
寒初蓝夹了自己面前的豆芽放进他的碗里,投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明明是她不习惯,他却揽到他的身上去,他处处都在维护她,又让她本来还有几分忐忑的心安定下来。有他在,天塌下来,他都会帮她顶着!
夜千泽柔柔地回望她一眼,温声地说道:“快吃吧,鱼冷了,腥味太浓,就不好吃了。”
“嗯。”
夜沐还在心里念着千泽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取得也不错,便说道:“稚儿,那父王以后就叫你泽儿吧。”他看一眼寒初蓝,自然知道是寒初蓝不习惯被这么多人侍候着吃饭,儿子宠着寒初蓝,不想让寒初蓝吃不香,于是他朝李公公挥挥手,李公公心领神会,低低地叫唤着其他奴才都退下去,李公公是最后一个退出的。
没有了奴才们在身边候着,寒初蓝觉得自在多了。
“蓝儿,你喜欢吃什么就夹来吃,不用拘谨的。”夜沐慈爱地说了一句。
寒初蓝连忙应着:“爹,我会的。”父王那两个字,她还是叫不习惯。
“蓝儿,该叫父王。”李氏小声地提醒着。
夜沐笑着:“没事,叫爹更觉亲切。”
有了夜沐的一句话,寒初蓝也就不再拘谨,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她首先就给夜沐夹了一个鸡腿,在把鸡腿放进夜沐的碗里时,她说道:“爹,鸡腿肉最多,而且肉又滑,最是好吃。”很多人习惯了把鸡胸的肉给长辈吃,认为鸡胸肉没有骨头,其实鸡胸肉最不好吃,所以她认为把鸡腿给长辈吃最好。
夜沐愣了。
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吃过鸡腿了。
寒初蓝又给周妃夹了一只鸡腿。
李氏,她也没有落下,就连两个小叔子,她都夹了菜。
她给两位小叔子夹的是鱼肉,也像夜千泽体贴她那般,帮两个孩子挑掉所有鱼刺,才放到两个孩子的碗里,说道:“鱼补钙,小孩子要多吃点。”
等她替所有人都夹了菜后,才发现每个人都在望着她,尤其是身边的相公,正用吃醋的眼神瞅着她不放,而夜千泽的碗更是推到了她的面前,意思是她都给所有人夹过菜了,还没有再替他添菜。
真是的,这样也要吃醋。
寒初蓝在心里腹诽着自家相公的小气,故意夹了鱼头放进夜千泽的碗里,说道:“最补脑的东西给你吃。”
夜千泽环视一眼其他人的碗,再望着自己碗里的鱼头,淡淡地笑,柔声说:“我就知道蓝儿对我最好。”
夜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周妃想笑,又不敢笑。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相处的夫妻。
在想笑之余,周妃又羡慕不已,羡慕继子夫妻感情深厚,厚到跨过了礼教的束缚。
夜千泽美滋滋地吃起鱼头来,他吃东西很快又不失优雅,又能吃,很快地,鱼头吃完了,就连寒初蓝最先帮他夹的那筷豆芽也吃了,然后他的碗又往寒初蓝面前推着,凤眸柔柔地瞧着寒初蓝,寒初蓝随意地又夹了一筷子的豆芽给他。
他把碗拉回来,低头就着豆芽扒饭。
扒了几口饭,碗又推到寒初蓝的面前了。
正在吃着最爱吃的甜酸醋排骨的寒初蓝,顺手地又夹了一筷子的豆芽给他。
夜千泽望了望爱妻,还是不作声,把碗拉回来继续扒着他的饭。
夜沐心疼儿子只吃豆芽,马上就替夜千泽夹了些肉放进他的碗里,夜千泽却把那些肉夹回给他,不吃他夹的菜,夜沐心一痛。
儿子是肯叫他爹,但态度依旧疏离又淡冷,还不及寒初蓝待他亲切。
就算是豆芽,夜千泽似乎也吃得很香,他动作快,转眼间,碗里的饭又少了大半,当然了,豆芽吃完了。
像是知道他吃完了似的,寒初蓝又夹了一筷的豆芽放进他的碗里,随口说一句:“别吃那么多菜,多吃饭,人是米做的。”
“好。”
某男温温地应着。
除了李氏对眼前这一幕无动于衷,吃着自己的饭之外,夜沐等人都愣愣地看着夜千泽和寒初蓝。
或许是被数双眼睛盯着又浑身不自在了吧,寒初蓝总算意识到自己在公公的面前“虐待”他的宝贝儿子,而这个时候,还在吃着爱妻给所有人夹菜唯独忘了自己的醋意的夜千泽,再一次把碗推到寒初蓝的面前了。
碗空了。
寒初蓝把一只手移到桌下,在桌下捏了夜千泽一记,夜千泽立即就捉住她的手,轻柔地抚着她的手,这分明就是趁机占她的便宜,寒初蓝用力地抽回了被捉住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回到桌上,然后把每一道菜都夹了一些放进夜千泽的碗里,把夜千泽的碗堆得像菜山,她才歉意地对夜沐说道:“爹,千泽习惯了我帮他夹菜,因为他特别爱吃酸的,像醋那种味道的。”
夜沐此刻只能用笑笑来回应寒初蓝了。
别说周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相处的夫妻,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很放肆,很没规没矩,却甜蜜得羡煞旁人。
看到大家都不吃,寒初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爹,周妃,你们也吃呀,别老看着,天气冷,饭菜容易冷,冷了不好吃,也容易伤肠胃,其实这么冷的天,应该吃火锅的,就不用担心菜冷着。”
火锅?
每个人的头里都冒出了一个问号。
他们还没有吃过火锅呢。
寒初蓝说完了又替夜君瑜夹了一块排骨,她对小孩子倒是很细心很体贴的,把骨头挑掉了,才把肉放到夜君瑜的碗里,夜君瑜连忙道谢,寒初蓝觉得两个小叔子真的很听话,很懂事,夜君瑜不过是两岁的孩子,在礼貌方面,她都自叹不如。
“快吃,还喜欢吃什么?告诉大嫂,大嫂帮你夹。”寒初蓝温声说道,夜君瑜又道了一声谢,那稚声稚气的声音,听在寒初蓝的耳里如同天簌之音,好听极了。
可以看得出来,她喜欢这两位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叔子。
寒初蓝喜欢这两位小叔子,让周妃松了重重的一口气,她最担心的便是夜千泽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好,现在看到寒初蓝喜欢自己的儿子,她也不用担心夜千泽会漠视儿子了。
虽然有寒初蓝在“搞乱”,周妃和两个孩子还是循规蹈矩,不敢放肆一分,默默地吃着饭,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其他摆放得远一点的菜,他们都不敢夹,因为那样便要站起来,那是不合规矩的。
一顿饭,真正吃饭的只有夜千泽原先的一家三口。
夜沐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饭桌间,一直都在看着夜千泽吃,他只吃了寒初蓝夹给他的那只鸡腿。
周妃本是大家闺秀出身,礼教深值她的脑海里,哪怕今晚的夜沐很好说话,她也不敢放肆,自是吃不饱,她的两个儿子也一样。
饭后,夜沐问周妃:“蓝儿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周妃温婉地答着:“妾身让人把所有院落都收拾整齐了,不知道蓝儿想住在哪里?王爷,你看飞霞阁如何?”
飞霞阁距离长风苑距离近一点儿,也好让夜千泽夫妻见面容易些。
“就飞霞阁吧。”夜沐对于周妃的提议倒是没有意见,他是不喜欢周妃,不过周妃终是这座王府里的女主人,后宅的事都由周妃处理。
周妃望向夜千泽,试探地问着:“泽儿还是住长风苑吗?”
夜千泽正拿着一条帕子替寒初蓝拭着嘴,他这个动作又让周妃羡慕不已,夜沐连正眼都极少给她,更别说像夜千泽这般体贴了。夜沐则觉得儿子对寒初蓝宠得太厉害了,他明明交代过李氏要教识寒初蓝规矩的,没想到再见,寒初蓝还是像以前一样,虽然不算特别的失礼,但也不合规矩呀,这其中必定是自己的儿子过于宠爱寒初蓝的结果。
“我住飞霞阁。”
夜千泽淡淡地应了一声,连看都没有看周妃。
把帕子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女,夜千泽拉着寒初蓝站起来,淡淡地朝夜沐说了句:“爹,我们赶了十几天的路,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了,爹也早点休息。”
寒初蓝不规矩,他也开始不规矩,连父王都不叫了,跟着寒初蓝一样叫着爹。
这一点夜沐可以不在乎,但夜千泽说要住在飞霞阁,夜沐不得不叫住拉着寒初蓝转身就走的夜千泽,不解地说道:“泽儿,你以前都是住在长风苑的,飞霞阁就让蓝儿住吧。”
夜千泽顿住脚步,却不转头,依旧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什么地方,蓝儿她和我住,也必须和我住在一起,她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泽儿!”
夜沐低叫一声,“泽儿,你虽然在乡下生活了十二年,但也在王府生活了八年,你应该还记得王府里的规矩的,就算你和蓝儿是夫妻,也要分院而住。”他和紫灵公主那般的恩爱,都要分院而住,虽说他总会到流云院过夜,可他的院落一直都是松院。
“我不管规矩是什么,我只知道蓝儿是我的妻,夫妻便是同住一屋檐下,同睡一张床。蓝儿住进飞霞阁,我就住飞霞阁,或者蓝儿跟着我住到长风苑去。”在这件事上,夜千泽是半步也不肯让。
这些古人规矩还真是多,哪有夫妻不能住在一起的?夫妻住在一起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寒初蓝在心里腹诽着。
周妃为难地望向了夜沐。
夜沐不忍心在这件事与刚回来的爱儿起争执,便对周妃说道:“就随了泽儿吧,蓝儿也不用到飞霞阁了,跟着泽儿住到长风苑去,如媚,安排些奴才去侍候。”
“妾身知道。”
得到了应允,夜千泽不再停留,拉着寒初蓝离开了松院。
等到屋里只有周妃和夜沐的时候,周妃轻轻地问:“王爷,真的事事顺着泽儿吗?”
冷冷地撇了她一眼,夜沐的脸迅速地绷起来,面对夜千泽和寒初蓝时的慈爱温和不见了,冷漠疏离笼罩着他全身,冷冷地应着:“泽儿才回来,本王怎么忍心拂逆他?周妃,记住,不管泽儿怎么做,你都要顺着他,要是惹他不快……”
夜沐又冷冷地撇她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周妃如坠冰窖,赶紧福下身去,惶惶地说:“妾身不敢。”
夜沐又冷哼了一声,挥手,周妃便退了出去。
出了松院,夜千泽不让人跟着,他拉着寒初蓝走进了流云院。
流云院此刻是空着的,没有任何人能住进这里来,因为是紫灵公主的住处。不过流云院里却比任何院落都要光亮,到处都是悬挂着的灯笼。
“这里的灯笼很多。还都是宫灯。”一进流云院,寒初蓝就发现了不同。
夜千泽没有说话,在院子里站定,望着紧闭着门的屋子,那些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火,映照着院子里的白雪。
“是娘的院子。”
寒初蓝轻轻地问着。
夜千泽点头。
拉着寒初蓝,他一步一步地朝闭着门的屋子走去,走到屋门口,他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门,屋子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所有摆设经夜沐的亲自安排,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高高的宫廷烛台摆放在厅里的两端,已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点燃,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还有数个暖炉,暖炉里的炭烧得红红的,一进屋,寒初蓝就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了。屋外是冬天,屋里是夏天。
屋子正中央挂着一幅画卷,画上的女子高佻而绝美,一身华丽的宫装,温婉地笑着,那双凤眸美得让人沉醉不能自拔,她的面容与夜千泽一模一样。
不用问,寒初蓝也知道这是她真正婆婆的画像。
“我娘也怕冷,苍城的冬天不会像我们帝都这样,老是下雪,那里的冬天从来不下雪,娘喜欢雪的纯洁,又受不了下雪天的寒冷。所以她的屋里,暖炉是最多的。”夜千泽凝视着母亲的画像,轻轻地对寒初蓝说道。就算上官紫已经死了,她住的流云院一切依旧,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暖炉会一直燃着到冬天的结束,冰雪融化之后。
扭头,夜千泽深深地说:“蓝儿,我娘在等着你叫她一声娘呢。”
寒初蓝当即跪下,恭恭敬敬地给上官紫的画像叩了三个响头,嘴里说道:“儿媳妇寒初蓝给娘请安。”
夜千泽也在她的身边跪下,给母亲的画像叩了三个响头后,仰脸望着母亲的画像,沉沉地说道:“娘,稚儿回来了。娘,你放心,稚儿一定会查清楚那场大火的真正起火原因,还给娘一个公道的!”
上官紫还是温婉地笑着,寒初蓝却觉得她在轻轻地叹息。
唉……
似乎还真的有人在叹息,似有若无的。
寒初蓝警觉地四处张望。
“谁!”
夜千泽倏地低喝一声,接着拉住寒初蓝扭身急速地跑出屋外,他一手挟搂着寒初蓝,一边纵身跃上了瓦面,有一道黑影在连绵不断的瓦面上跳跃着,跑得极快。
夜千泽立即追赶。
可惜追了片刻,那黑影往下一跳,刚好跳进了王府里的花园,花园草木扶蔬,又处处是假山亭子,那黑道几个飞纵,就让他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