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父亲的讲述，凡三一时无言。
沉吟一阵，他才问道：“太奶奶的娘家，现在还有人吗？”
凡文车叹息一声，说了朱家的败落。
解放前，凡文车大舅爷病死；大舅爷长子在川西战场起义，团长不当了，回家务农，52年镇反时被枪毙。
凡文车这个大表叔是独子，他死后，小老婆回了老家川西，孩子也带走了；大老婆就生了一个瞎儿子，文革时他们母子被红卫兵放火烧死了。
怪不得，从记事起，凡三就没有听父亲说起过朱家，原来朱家早已没人。
“你那个大表叔，我见过一面，人高马大，一表人才。他们老朱家个子都高，没想到，那么响当当的人物，竟然不明不白被镇压了。”
钱瑞江告诉凡三，当初，领着士兵起义的师长也是雩娄人。
起义后不久，他趁夜雨出逃，去了台岛，后来当上了台北市警备司令。改革后，他的子孙曾回乡扫墓祭祖。
在大时代的十字路口，不同的选择往往直接决定了个人的命运甚至生死。
过了一会，凡三又问：“那个张家，就是张大嘴张二嘴那一门吗？”
“是的。不过，他们只是族里偏支，族里与凡家做对的两门主支都绝户了。”
这时，钱瑞江主动插话。
据他所言，张家那两户主事人，一家的独子吃喝嫖赌，家产败光，老婆跑了，女儿不来往，儿子吸大烟没后人；
另一户，大儿子一家从金陵往渝州逃亡，路上被日本飞机炸死了；小儿子是回龙湾保长，解放时被政府枪毙，大老婆没孩子，小老婆与儿子土改时被人打死了。
这事，钱瑞江比凡文车更清楚。
那时候，钱瑞江到村里帮忙跑腿，凡文车在外面当货郎，常年不在家。
“爸，这次回去续谱，您有空再去朱家大湾去一趟，看看大表叔那一门还有没有后人。 ”
“此外，如果南四县族长集体去赣省寻根，您到九江一带查访一下，看看能不能问到爷爷的下落。”
凡文车点头答应，他没想到儿子对这些事情这么上心，心中非常宽慰。
凡三从前不知道家族往事，这次得知后，不由陷入沉思。
看来，多么强横的家族，如果没出息，终究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
至于大时代动荡中，站错队，跟错人，以致家破人亡，那更是命运使然。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知为何，凡三想到这有名的诗句。
风流倜傥的凡元州兄弟，为了争口气，输掉了官司，离家出走，一去不返；
强势的张家两门主支，谁也没有料到，讹回了坟地，最后也是家败人亡；
太奶奶的娘家，当时名头响亮的朱家大户，如今彻底凋零；
看不起姻亲的马家，除了马艳红，其他后人还在马堽街头混日子。
“眼见他起?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古人云，富不过三代。
几个家族的兴衰，让凡三不由再次想起，九板桥土地庙前石碑上面的铭文。
“凡事有创必有继，创有始而继无终，继视创，事尤亟。”
秀才太爷当年写这些话时，心头的感受肯定很深刻，又很沉重。
当时的凡家，正在走下坡路，家族里人丁凋零，两个青壮主事人的离家出走，其实已预示着凡家的败落提前到来。
赚钱再多，给子孙留下万贯家产，他们守不住，又有卵用？
除夕的这番围炉夜话，让凡三顿生强烈的危机感，是时候全力以赴培育孩子们成长了。
过完年，思念思想就是高二下学期，至为关键。他决定，当年就不出去了，在家陪着孩子们度过这关键的一年。
他是老师出身，非常清楚，等到高三下期再去看孩子成绩，已是水到十八秋，早就晚了！
阳阳这一年是初二下期，性质其实与哥哥姐姐类似，只不过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而已。
凡三将这个想法一说，没想到竟然得到全屋人一致赞成。
兔兔与阳阳一届，钱瑞江也希望凡三待在家里，这样，一向有些畏惧姑父的小家伙，学习也许会认真一些。
这时候，凡三更庆幸，公司没有在自创品牌上做大的投入，否则，他想在家安稳坐着也不可能。
元宵节后，凡文车带着张强回雩娄老家续谱去了。
凡三则守在棕榈阳光，定期检查几个孩子的作业，参加家长会，与家教随时沟通，真正参与孩子们的成长。
几个孩子这才明白：凡老师“盯”上他们了，学习不由自主地更加上心。
这一年，A股乏善可陈。
4月16日，星期五。
当天，沪深300指数期货登陆中金所。
早在这个合约问世之时，凡三就提醒了花卉，要当心这个合约对股市现货市场的做空影响。
他认为，在当时的股指点位与t+1交易制度下，股指期货挂牌初期，大概率是助跌不助涨。
花卉是行家，她根据手头持股的股性、股价位置，对不同个股分别做了有针对性的操作策略。
4月初，花卉将操盘方案报过来，凡三对着K线，将13只股票逐一看了一遍。
“沪深300成分股，将成为机构做空对象，其中占比较大的股票，最好提前减仓。等股指期货正式挂牌后，再根据情况决定后续操作方向。”
凡三明确告诉花卉。
花卉笑着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4月19日，沪深300期货上市第二个交易日，股指跳空低开，从此开启一轮快速杀跌，直到7月中旬才出现反弹。
这时候，事先没有减仓的投资者，自然损失惨重，花卉不由暗暗庆幸。
关键时点过后，凡三就不再盯盘，继续回到自己的“教育大业”中。
这段时间，义阳南四县，樊氏家族的续谱活动，进行得轰轰烈烈。
凡文车回老家后，雩娄樊氏家族续谱办公室，就正式落到西大畈凡家。
凡家空房多，凡文车又热情，这里自觉不自觉地成了家族续谱的活动中心。
这次，凡文车一家第三代的登录名单，他与凡学术、凡学竹商量了好几次。
最后，决定暂时不将陆晓敏生的凡思苏、沈玉洁生的凡思哲，写在凡三名下，而是将他们挂在凡学东那一门下面。
凡学东那一支，远门有个老光棍，名下没有子女，就将凡思苏、凡思哲以侄子侄女的名义，挂在他名下。
凡学术也认识那个堂弟，与他吃顿饭，送他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后，这哥们就爽快地答应了。
他认为，自己光杆子一条，谱上多两个侄子侄女，也没什么损失，无所屌谓。
于是，凡文车这一门，凡三的两个偏支子女，就这样登上樊氏家谱，与正房中间隔着凡学东家，相互只差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