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细密的水流从头顶洒下来,简星寒闭上眼睛,仰头感受着温度适宜的热水冲刷。
沐浴洗澡这种事,发展到现在已经出现了许多先进技术,利用气体、声波或者某种超脉冲粒子,可以瞬间清洁杀菌,效果远胜传统水浴,而且方便简易,只需要一个可拆卸的金属柜,三十秒就能完成所有工作,实乃居家旅行必备,简直可以称之为科学版的修真除垢咒语,还不用念咒。
但是尽管如此,水浴这种古老传统的方式却依然顽强存在于人类文明世界,想想也是,从古罗马浴场到现代各种水疗spa一直盛行就足以证明,人类将身体浸没在热水当中得到的愉悦从未改变过。
但是在一艘小型远航舰上享受淋浴,却还是太过奢侈了,简星寒平时也舍不得,不过现在他需要好好思考。
温暖的雨水细细地洒下来,再调节成适中的力度,随着冲刷,带来舒适和洁净温暖的感觉,特别地让人心情平静。
他渐渐在这股安抚里静下心来。
当他脱口而出那句话时,就有点后悔,而奥斯卡露出的表情却更让他后悔。
或者应该说,这个机器人真是先进到了超出他想象的程度,面部表情控制如此精妙,变化并不夸张,不过是嘴唇、眼睑、眉心稍微有一点点动作,就能鲜明地表现出仿佛受伤的神态。
真是太了不起的科技了,哈哈,哈哈。
简星寒自欺欺人地干笑两声,颓丧地将额头贴在浴室光滑的墙壁上,“这个世界人类都满太空打虫子了,我都穿越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时光机……”
多大年纪了还只会找时光机,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飞船上的水都是循环利用的,但根据船型大小,每天循环的容量有不同的上限。简星寒稍微冲得久一点,报警器就响起来,他只好关了花洒,继续磨磨蹭蹭躲浴室里,擦干水吹头发,对着镜子试图剃一剃没怎么萌芽的胡须。
他体质天生体毛稀少,连胡须都比同龄人出现得晚,长得又白净瘦弱,总是被男同学当小姑娘调戏,让他烦不胜烦。加上父母那时关系也不好,三天两头吵架,他整天除了念书就是关自己房间里宅着打游戏,打到后来直接去了游戏公司做研发,而且也只负责程序部分,所以和人打交道的次数、情商指数都拉低了社会人的平均值。
所以到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刚刚看到奥斯卡那样意外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立刻落荒而逃,借口洗澡遁了。现在洗完了,然而问题还没有解决,他甚至不敢打开那扇门。
是走出去以后,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诚心诚意道个歉?
明明很简单的事,他却觉得困难万分,面前的门背后似乎隐藏着洪水猛兽,一打开就会将他撕碎。
碎就碎吧……
随后他想,反正最初他就一无所有,大不了回头去一无所有,至少现在他还掌控着一整个机械兵团,或者说,六百六十艘精锐战舰,并且可以根据战局需要,随时拆分成一支体积更细小、功能更多样,适应各种环境的部队。
带着这支部队作战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比起来跟个破机器人纠结真是太小家子气了!所以我纠结什么啊,迎难而上搞定他!
简星寒给自己打完气,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奥斯卡不在休息舱,而是在控制室里的椅子上坐着,正垂着眼睑看悬浮一圈包围在身边的全息像文件,神色平静如常。
简星寒暗暗松了口气,果然ai就是ai,就算出现点小意外,但还是会按照既定程序行动,他的话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实在是太好了。
奥斯卡见他走进来,手指轻轻一拨,那些闪光的文件就从两人面对面位置自动分开,“过来。”
简星寒微微愣住,见男人拍拍自己的腿,明显是示意要他坐上去。
他心中有鬼,别扭地瞪着奥斯卡。
奥斯卡又重复了一次,“过来,关于刚才的事,我归纳研究了一下,发现了症结所在。我们需要谈谈。”
简星寒于是老老实实坐了上去,正襟危坐在靠近膝盖的位置,全身肌肉僵硬,板着脸和奥斯卡大眼瞪小眼,“谈什么?”
奥斯卡说:“这里是我初步筛选出来的五个会面地点的资料,你看看,选一个。”
简星寒怔住了,垂目扫了一眼包围在他们周围的文件,会面地点有卫星也有空间站,旁边是详细的介绍和分析。
“你不是说雷鸣100%会背叛?”
奥斯卡点头,“但尽管如此,上位者却需要即使被背叛也能将其包容的气度。”
这是什么破道理……抖m的宣言吗?
简星寒几乎说不出话来,刚刚那种疑似“感情破裂要吵架,搞不好要分手”的气氛荡然无存。
“气度……能吃吗?这是应该讲气度的地方吗……”
“实际上,现在绝大多数势力都持观望态度,巴拉姆皇帝固然强势,但她尚武的激进作风和排外的强硬手段,在宇宙行商总会内部受到大多数成员的反对,阿格列走平民路线,而且本身就是男女平权的象征,群众基础一向扎实。神子已经和他绑定了同一阵营,所以你需要表现出愿意和人精诚合作的态度,传达给国内外的观望者们,尽可能争取支持。”
简星寒觉得这哥们是去翻了某国建国前的历史吧,这策略的即视感怎么那么强?但奥斯卡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没办法吐槽,只好先不管这个,而是搜尽枯肠想历史案例:“那个、织田信长就是因为被明智光秀背叛,才自尽于本能寺……”
奥斯卡不等他说完就点头,“那是因为他实力不足。”
……别以为过了四千年就可以随便瞎说好吗?织田粉很多很彪悍的,小心他们穿越四千年来追杀你哦。
奥斯卡似乎读懂了简星寒眼睛里的吐槽,安抚地摸了摸他刚刚洗干净,柔软光滑,而且散发香味的后脑头发,“别担心,有我在。”
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且正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
简星寒叹气,散发微光的全息像文件在身边缓缓旋转,像一圈光轮,也像是个无限的死循环,没有出路,没有尽头。
然而奥斯卡却再次开口,“小寒,你混乱不安的原因,在于定位不清。”
简星寒什么人,奥斯卡四个字出口,他立刻秒懂。
说起来也不过是当局者迷,一语惊醒梦中人而已。
定位不清,没错就是这个!
机器人由始至终都是人类制作出来,服务于人类的物品,比如小白小蓝和二白,他们是兰斯当时最为先进的家用机器人,人性化设计非常贴心。简星寒也向来都习惯于对他们发号施令,因为认知里清楚,这是机器人的天职:服从,忠诚,除非被黑客入侵篡改程序。
所以当奥斯卡刚刚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根深蒂固地将彼此关系定位成人类和机器人,支配与服从。而奥斯卡也忠实地执行他的所有命令。
但现在他们还有另一重关系,恋人。
虽然说也有人喜欢支配服从类型的恋爱,但对于简星寒来说,他只喜欢和独立的个体,谈平等的恋爱。
独立的个体就有自由的意志,这和人类同机器人的关系是冲突的。
平等的恋爱只会发生在平等的关系之中,这也跟人类同机器人的关系是矛盾的。
奥斯卡虽然一开始只是个ai,但他不断进化、学习,到现在几乎算是有定型的性格,先不说别的,最明显一点,他傲慢到近乎狂妄,自己可能没感觉,但很多时候,几乎只差将“愚蠢的人类”几个字刻在脸上。
所以他是不可能成为忠犬类型恋人的,让他退化成可以配合普通人类步调的程度已经委屈良多,再强迫他改变性格,那还不如一直保持蚀星者的面貌。
而且他的占有欲也很让人头疼。
占有欲这种东西呢,最迷人的地方其实在于“做不到”。
恋人说:“真想把你关起来,让别人都不能看到你,只要我一个人看你就够了。”或者“再敢逃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拷在床上,每天奸三次,奸到你离开我就活不了。”
这些事说的时候甜蜜,玩角色扮演的时候是情趣,要真做起来了,被关被打的人都是苦不堪言的。那种无能为力、身心都被剥夺自由、禁锢于方寸之间的窒息感和绝望感,简星寒只能说无法理解,请饶了我吧。
然而奥斯卡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以上那些、甚至更进一步的行为,他都能够做到——或者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简星寒刚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听见奥斯卡说:“所以为了解决你当前这种困境,我运算后得到了最好的结果,那就是把你彻底囚禁起来。”
简星寒白了脸,实在是跟不上奥斯卡思维的跳跃,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怎么争取各方支援,跟阿格列联手,击败巴拉姆,最终返回晨风帝国去当他的神之子,接下来再和兰斯帝国谈判,最终促成宇宙和平吗?
为什么宏图伟业的交谈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要囚禁他的话题?
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这是违法的。”
奥斯卡温柔地看着他,两手轻轻放在他腰间,“能够审判我的法律,这个宇宙中还没有出现。”
简星寒彻底傻眼了,机器人这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