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神灵职业介绍中心——季莳起的名字,晏北归不反对,其他人不愿表达意见的情况下被全票通过——八个大字的匾牌挂在屋檐下,飞檐上木梁上簇拥着吉祥的灵鸟,羽毛都泛着星光。
都挺漂亮,就是叽叽喳喳有些烦躁。
季莳将目光从这匾牌上收回,正要以顶头上司的派头视察一下里面,神识却感应到一个熟人的到来。
他回过头,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杜如风。
百味神的模样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而且不是往好的方向改变,而是往坏的方向改变。
衣衫还算整齐,但鞋子怎么一只脚穿了一只脚没穿,头发束起不凌乱,但发冠上插的簪子怎么是……女式的流苏簪?
他两眼无光,眼底是两道乌青的痕迹,嘴唇泛白,格外憔悴,不过就算一个月没睡,一个修士想要保持自己的容貌气度也是容易得很,对杜如风这状况,季莳只能用他像忘记穿右脚鞋子一样忘记收拾自己来解释。
于是季莳收回打招呼的手,两手抱肘,插在袖中,往后退一步,让开路,看着杜如风在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下,幽魂一般的飘过来,在无数人侧目的情况下,被门槛绊了个狗啃屎。
……看来还是杜如风,没有被魔傀道的人控制嘛,季莳如此欣慰地想。
被他如此评价的杜如风愣愣爬起来,也没有整理一下自己,就继续飘荡地走到了柜台前。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白纸指着上面的字问:“听说你们这里给神灵介绍任务?”
散人道门人站在柜台后,只觉得一股幽怨之气扑面而来,脚还立在规定位置,上半身却不由自主要往后躲。
但他还是牢记自己的职责,问:“这位神修道友,你对任务有何要求?”
“没要求,尽快就好。”杜如风低下头想了想,半晌才道,“离天剑道远一些。”
散人道门人客客气气应了一声,指尖一划,一阵清风平地升起,卷动柜台背后墙壁挂着的木牌,一时间晃动的木牌敲打墙壁,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
不到一盏茶,就有三个系着红绳的木牌从墙上掉下。
风将木牌送到散人道门人手中,那年轻修士回过头,却发现那个应该在柜台前的神道修士踪影不存。
回忆起那神道修士游魂般的姿态,明明窗外阳光明媚,正是由春入夏的闷热天气,年轻修士还是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后跟升起,一直冲到脑门。
年轻小修士可谓遭了无妄之灾,因为杜如风并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他是被季莳拎着衣领提走的。
季莳这几日正通过明台残余的地脉气息,感悟大地之德,明台上下几乎被他摸索了个遍,随意一走,就能找到个不引人注目,又有树荫遮蔽浓烈日光的好地方,他把杜如风丢到因为前几日草木妖灵玩得太疯催长出的一人高草丛中,指尖飞出几点明黄色的光点,瞬间在周围布下一个隐藏气息阻挡声音的禁制。
杜如风在草丛中滚动两圈,将草压倒,最后面朝下停住,如一具尸体一样不动了。
季莳本来并不想用死尸这个词来形容杜如风,但在一炷香后,杜如风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季莳只能嘴角抽搐,用脚尖踢了踢杜如风,问:“喂……发生了何事?”
借着季莳踢他的力,杜如风翻过身,坐起来。
他和季莳对视,一双眼睛中泪光闪烁,很快,他眼角就开始泛红。
季莳嘴角抽搐,看着这人说哭就哭,在安慰一下还是置之不理犹豫了片刻,那杜如风就已经扑过来,抱住季莳的大腿。
“哇啊啊啊时道友,我被拒绝了哇啊啊啊啊——”
杜如风的呼天唤地差点让季莳布下的禁制碎掉,季莳嘴角抽搐地以梳理地气为交换让周围草木替他掩护一下,然后弯腰拍了拍杜如风的肩头。
“怎么?”季莳问,“你和小剑主吵架了吗?”
杜如风还在哭,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季莳问的什么,于是季莳继续道:“说起来你和小剑主也认识那么多年了,据说每年都会约好时间幽会,我跟你说啊,夫妻哪有隔夜仇——”
“——谁是夫妻啊!”
听季莳越说越没没谱,杜如风终于从悲愤交加中回神过来。
“那就好好说话,不要颠三倒四。”
季莳道,把自己的腿从杜如风的怀抱中□□,一屁股坐在杜如风身边的草地上。
他动作干净利落,衣袂当风,自有一股潇洒,杜如风不由呆了呆,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时道友不仅很厉害,听传言,和浩然掌门的感情也很好,一点也不像他,大道无成,感情之途也……
杜如风抽泣几声,组织一下言语,很快道:“第一次见面我就知晓,时道友也应当知道,我和你一样,是天生好断袖的……”
“噗咳咳咳。”
季莳被他的话狠狠呛了一下。
杜如风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季莳连忙挥挥手,表示没事,内心却极为困惑。
且不提他根本不知道杜如风是个基佬,刚才随口说夫妻也只是对这一对好基友开玩笑,结果一语成谶,就杜如风的这句话来说,他自己不久前才发现自己被直掰弯,怎么杜如风十年前就发现他是个天生的断袖,难不成他其实是隐藏的基佬,平日的行为举止会暴露出什么,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被晏北归掰弯?
虽然他在地球没有谈过恋爱,但看小黄文小黄片的时候他明明是爱好女啊。
季莳自然不知道自己和杜如风的想法从来没有搭到一条线上过。
杜如风还在继续哭诉:“一年前妖兽潮时,荆戎道友助我良多,还救了我几次……”
季莳:“所以你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不是!”杜如风伸手掩住脸,“……不过我和他的关系,确实在那段时间里变得比较好,但他毕竟不是我道中人,我那时自然不会对他起什么心思。”
“哦?”季莳歪过头,“那时?”
杜如风:“……”
季莳:“不用废话了,反正你现在是意中于他,省略这些然后呢?”
“说实话我过去有很多论道友人,但知道我是断袖后,嘴上不说什么,但行为上疏远却很明显,我也没有掩饰过……”杜如风放下掩面的手,哭丧着脸道,“……荆戎若知道我是断袖,还以那般态度对我,他自然也是对我有心意,若不知道……不可能不知道啊。”
不,季莳想,荆戎那脑子长在灵剑上的模样,说不定还真的不知道呢。
看来杜如风是向荆戎表白了,至于结果,看他如今的状态,根本不需要解释,就很生动形象地向季莳表现出何谓失恋。
听完了八卦的季莳心满意足。
怀着这个家伙好歹也算他在沧澜的朋友,季莳在满足自己后还是决定帮杜如风一把。
当然他最终目的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所以你打算逃到一个别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去么?”
杜如风点点头。
“……主要是太丢脸了。”
季莳想了想,道:“这样的话,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咦?有何事?”
季莳眯起眼打量杜如风,一手抚摸下巴,没说自己要干什么,而是道:“先把你自己收拾齐整再说别的……嗯,你对渡化之术的研究,如今到什么地步了?”
***
七日后,杜如风从横断雪山进了北冰。
越过山脊后,眼中所见皆和中原乃是东陵西荒都有所不同。
这一点不同并不是指别处难得见到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约摸是因为此地战火不休的气氛。
雪山神女一系的神灵和天洋大神麾下邪神在北冰日日斗争,因为参战双方多是神灵的缘故,此地对神灵出入管理的甚是严格,那雪山神女以一地香火养神兵神将,在横断雪山的山脊上拦下杜如风的,就是一个着明光铠戴飞凤盔的神将。
那神将有游神修为,杜如风如今也是钻研神道良久,怎么看不出那是一个有庙宇有信徒的神灵,而不是阴神以造化之术化成的无根浮影。
……总而言之,混得比他好。
杜如风本人的庙宇信徒早在西荒就因为邪神之故散落,不然他也不会有时间到处跑。
那神将将他带到一雪山神女庙前,杜如风懵懵懂懂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听闻那神将对神兵道他形迹可疑,拿下去关押,才觉得不对。
时道友明明说他在北冰有关系,不用担心度牒等物什的啊!
就在杜如风垮着脸思索自己是不是被时道友坑了的时候,终于有人救下他。
救下他的是一名神女。
浑身冰雪与海水气息的神女从神庙中走出来,娇柔道:“将军,请留步。”
“白蛇神雪姬?”神将皱着眉拱手行礼。
“将军抓错了人,这位是雪山娘娘的客人,请放了他吧。”
神将不甘不愿地收起捆神绳,将杜如风放了离开。
那白蛇神上前一步,问:“可是百味神大人?”
她虽然问了这么一句,却不在意杜如风的回答,拍拍手,漫天飞雪化为一条身躯三尺宽的白蛇将她和杜如风一起顶起,风驰电掣向北冰深处飞去。
杜如风揉着手腕虚弱问:“这位道友,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小女受娘娘吩咐,送大人到前线。”雪姬笑眯眯道,“地图行囊已经准备好,后面的路大人得一人上路了。”
杜如风:“……”
这个意思,是要他一个人穿过战场,到邪神们占据的地域去吗?
不擅斗争的百味神欲哭无泪,却不知道有一个剑修站在横断雪山前,咬牙切齿念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