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可李泰的话却宛若在李承乾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般,到了这个份上,啥子兄弟情分、朝廷脸面之类的遮羞布全都被这记响亮的耳光给扇没了,彼此间除了倒下一个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满朝文武尽管早有预感,知道李承乾、李泰哥俩个终究会来场煮豆燃豆萁的,却没人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随着李泰的话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世民的脸上,人人都想从李世民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也好决定接下来自个儿该站在哪一边,只可惜李世民却宛若没听到李泰那句话般,一味沉默着坐在龙椅上,别说表情了,便是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令人无从推测老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愤怒、迷茫、恐惧、焦急交织在一起,这便是李承乾此际心情的完全写照,当李泰一方将碾庄血案翻将出来之际,李承乾便已知道自个儿处境危险,可毕竟还存有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凭借着太子的身份将主审权扒拉到手中,也好来个瞒天过海,只可惜李泰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竟然不顾天家的脸面,当庭便抖出了他与碾庄血案乃是谋刺越王有关的猛料,李承乾的心顿时彻底乱了,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让人一眼瞧上去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无二,满朝文武到了此时就算不明白真相,心里头也都有了成见,一时间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大作,朝廷简直乱得跟菜市场一般。
形势对太子极端不利已是显而易见的事了,吏部侍郎李安俨算是太子一系中尚能保持镇定的少数几个,此时见群臣哄议,而太子竟然没出面反驳,心知不好,忙站了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魏王殿下之言差矣,如今案未审,实情未明,妄以罪名加诸太子,实乃有乱朝纲,此大不赦之罪耳,微臣尽自位份卑微,却也不敢不弹劾魏王之无礼,望陛下明断是非,以安天下之心。”
人若是溺了水,面前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不放,李承乾此刻正自惶急之中,突地听到李安俨出言弹劾李泰,立时猛醒了过来,借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势头,装出一副气得直哆嗦的样子,叉指着李泰,语带颤音地骂道:“放肆,四弟尔安敢如此诬陷本宫,莫非忘了上下之分乎?本宫誓不与尔干休!”紧接着也不给李泰反驳的机会,一头跪倒在大殿上,对着李世民可着劲地磕着头,泪流满面地道:“父皇,儿臣遭小人构陷,实是冤屈,势不能苟活于天地间,儿臣愿以死明志,望父皇恩准!”
不得不说李承乾还真有些子演戏的天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行径虽说有些子无耻,可效果却好得很,毕竟如今他还是太子的身份,而碾庄一案说到底如今也尚未真相大白,他这么一胡搅蛮缠,倒令那些个不明真相的群臣们心里头都难免起了丝疑心——该不会真儿个是魏王李泰构陷太子的罢?一时间不少朝臣都对可怜兮兮的李承乾投以怜悯的目光。
魏王李泰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的主儿,凭着自家老爷子的宠爱,向来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太子李承乾在他眼里头就跟屁一般,素来不放在心上,此时见到了这等时候,李承乾竟然还敢倒打一耙,心中顿时大怒,也不等李世民有所表示,一躬身道:“启禀父皇,是非公道一审即明,儿臣不才,愿请命主审,定叫奸佞小人无所遁形!”
要糟!妈的,老四这个笨蛋!他娘的蠢货!始终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的李贞一听到李泰那赌气的话语,心中顿时一沉,气得想给老四来上一顿老拳的——太子已经口口声声说李泰是故意构陷的了,偏生李泰急愤之下,还自请查案,这不是往太子挖好的坑里跳又是怎地?如此一来李泰自然没可能去主持查案,这查案的事儿到了底儿只怕还得落在李贞自个儿的头上,道理很简单——此等关系到天家的大案旁人是审不得的,纵使是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也没那个胆略,除非是案情已明,老爷子亲自下诏,可如今案情未明,至少是表面上未明的情况下,此案只能是由宗室皇族来主审,太子、李泰这么一闹,两人已没了主审的资格,剩下的老三吴王如今还牵涉到岐州、齐州两地之事,老六如今尚待罪在家,老九不在京,老十等人年岁尚小,其余宗室亲王不是在外地为官,就是在京享乐,哪有审案的能力,这么算来算去,不就只有李贞最合适了罢,只可惜明白归明白,李贞这会儿也只能是心里头生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李贞能来个当庭昏迷的“病遁”,可问题是老爷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今儿个能下令李贞“抱病为国”,只怕早就有了相关准备,哪容得李贞玩那一手,闹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那等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故此,李贞也就只能心里头叫苦,却半点逃避之法都没有。
果然不出李贞所料,原本始终不动生色的李老爷子一听到李泰自请查案,平静的面容突地一阵扭曲,眼中掠过一丝精光,猛地一拍龙桌,怒气冲天地骂道:“够了!尔等眼中可还有朕在?哼,朕说过多少次了,家和万事兴,可尔等倒好,整日里相互算计也就罢了,到如今竟然放肆如此地步,莫非朕杀尔等不得?”
老爷子这话重得很,言语间满是杀气,再配上那副气怒交加的样子,更是骇人得紧,别说李承乾、李泰哥俩个吓得伏低了身子,满朝文武也都被老爷子这一手给吓得噤若寒蝉,满大殿中再无一丝杂音,人人屏气吞声地看着暴怒中的李世民,各自心里头都打起了鼓,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生恐引起老爷子的注意,将怒火撒到自个儿的头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正当满殿大臣吓得不知所措的当口,大司徒长孙无忌站了出来,一张胖脸颤抖个不停,满脸子惊恐状地高叫道。
妈的,丑角上台,大戏要开始了!李贞一眼就看出长孙无忌此时站出来的用意,也明白这一切必定是老爷子事先安排好的套路,可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也懒得在理会面前的这一幕大戏,脑筋飞速地运转了起来,盘算着脱身之计。
长孙无忌一出面,老爷子的火气果然消了不少,恨恨地扫了眼跪伏在地的李承乾兄弟俩,冷哼了一声,这才坐了下来,淡淡地一挥手道:“无忌,朕不过一时气不过,不碍事的。”
“陛下,还请善保龙体,切不可因小失大。”长孙无忌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道。
“罢了。”李世民兴意阑珊地摆了下手,止住了长孙无忌的劝慰,沉吟了一下道:“无忌,依你看来,此事该当如何?”
老爷子这话可不得了,虽是询问的口气,实际上却是将此事的裁决权交给了长孙无忌,饶是朝中一干重臣早就知道长孙无忌深得圣眷,可此事乃是东宫废立的大事——若是太子已废,在立储上大家伙自是可以各自进言,可在事情未水落石出前却非人臣可以参预,这等殊恩着实太过些了,满朝文武看向长孙无忌的眼光立时复杂了起来,当然就算大家伙心里头再嫉妒,值此微妙时刻,却也没人傻到敢于出头插言的份上,一时间满朝文武全都看向了长孙无忌,想知道这个胖老儿究竟会偏向谁。
长孙无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老演技派了,一听李世民开了金口,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双眼在李承乾、李泰哥俩个身上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露出一脸绝然的样子,沉吟着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当查,且须彻查!”
长孙无忌的声调不算太高,可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嘤嘤嗡嗡的声音立时大起,无他,太子跟此案有瓜葛是明摆着的事儿,别说啥彻查了,稍稍一查只怕就要穿帮,这可是要太子小命的大事,长孙无忌的态度显然就是支持李泰来着,再联想起老爷子一直以来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对太子的不满,这里头的意味不言自明——太子要完蛋了!
且不说群臣们怎个议论纷纷,跪倒在地的李承乾、李泰哥俩个一听长孙无忌的话也都反应激烈——李承乾是手脚发软,险些个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哆嗦地缩成了一团,而李泰却是精神一振,猛地跪直了身子,满脸子得色地看向李世民,张口就想再次自请主审此案,却不曾想迎面就撞上了老爷子冷厉的眼神,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将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再次跪伏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嗯……”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拖腔拖调的冷哼声,瞬间将正乱哄哄瞎议论着的朝臣们给震住了,眼瞅着老爷子即将表态,大家伙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人人心都跳得飞快。李世民并未理会群臣们的反应,皮笑肉不笑地扫了眼众人,这才不咸不淡地出言道:“既是要查,那该由何人来查才好?”
“启禀陛下,事涉天家,老臣不敢妄言,此事尚需陛下圣裁。”长孙无忌胖脸一抖,犹豫了片刻,到了底儿还是没敢作出建言,小心谨慎地回了一句,又将球踢到了李世民的脚下。
很显然,老爷子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眼瞅着长孙无忌没照剧本来演,老爷子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快,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发作长孙无忌,只是平淡地挥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退下,一双眼在大殿最前列的那些个重臣间扫来扫去,愣是整得一起子重臣们心惊肉跳——这个案子可不是那么好审的,就算审出了结果,搞掉了太子,那也不是件大功劳,反倒会在立储问题上丢了发言权,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去扛这个没甚油水的苦差事,自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李世民多精明的个人,满朝文武那些个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他的双眼,此时见无人敢出头,内心里不免涌起一阵失落之意,不由地想起了此时已然卧病在床的魏征,可惜满朝文武中也就只出过一个魏征,似那等谏臣即便是历史上也不多见,老爷子也只能在心里头感慨一下罢了,当然此刻的戏却还得接着往下演不是吗?
“贞儿,尔对此事如何看?”李世民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李贞的头上,沉着声问了一句。
如何看?妈的,老子如何看有用吗?晦气!李贞尽管早就知道自个儿逃不过这一劫,可心里头还是不爽得很,只可惜当着老爷子的面,李贞就算再不爽也不敢表示出来,不过嘛,李贞自然是不想去趟那趟浑水的,头前长孙无忌出列之时,李贞已反复思考了脱身之道,此时听老爷子见问,却也并不如何惊慌,大步走了出来,跪倒在李泰身边,恭敬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以为此事该彻查,只是儿臣身涉其中,实不敢妄言,请父皇恕罪。”
李贞说的自然是实情——先不说刘七是李贞的亲卫之一,也不说武库一案本就是李贞捅将出来的,就说岐州刺杀案的受害者便是李贞自个儿,他要避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可惜老爷子却没打算就此放过李贞,李贞话音刚落,老爷子便面呈不耐地挥了下手道:“朕信得过尔之忠心,不必跟朕打埋伏眼,此案若是交给你审,何时能结案?”
我靠!老爷子,算你狠,绑票也不是您老这么个绑法的,妈的,既然您老一意孤行地要老子审,也成,老子就闹大一些好了!李贞心里头又气又急,可却又无奈,没奈何,只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磕着头道:“儿臣谢父皇恩典,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只是此事重大,儿臣能力有限,一旦有所疏失,则恐伤及国本,故此儿臣斗胆建言,恳请父皇准三哥为主审,儿臣愿附尾骥,以三哥之大才,定能不负父皇之重托,还我朝堂之朗朗乾坤,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恩准。”
李贞一大脚便将球踢到了李恪的怀中,偏生还说得慷慨激昂,一副全然为老爷子分忧责无旁贷的样子,倒真叫老爷子苦笑不得的,一时间也不知咋说才好;跪倒在地的李泰一听李贞举荐的不是自个儿,反倒是老三,立时大吃了一惊,虽不敢抬头,却狠狠地斜了李贞一眼,口角抽动个不停,一连串臭骂小声地就叨咕了出来,可惜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他,充耳不闻地只是跪着不动;站在宗室队列最前头的吴王李恪脸上淡淡地,甚表情都没有,既不出声表示逊谢,也不出言表示反对,浑然没事人一个地站在那儿,只是一双眼中却闪烁着缘由不明的精光,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贞没说他不参与审案,只是推荐吴王主审,话里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饶是李世民精明过人,却也发作不得,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看向了吴王李恪,语气平淡地问道:“恪儿,你八弟举荐于尔,你可有何话说?”
李世民这话问得虽平和,可内里却有着机巧在——若是老爷子要李恪来主审,该问的是:尔能否之类的话,而不是有何话说,这话本身就摆明了不想将此事交到吴王手中的意思,别说李恪那等精明人了,便是普通朝臣也都听得出老爷子的言下之意,不料,李恪却并不曾就着老爷子的话头逊谢一番,反倒是大步出了列,走到李贞身边跪好,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虽是不才,然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此案儿臣审便是。”
得,李贞是脸不要,换了个李恪上来是不要脸,瞧这哥俩个闹得,还真令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当口总不能说头前自个儿不是要李恪来主审罢,那等近似于无赖的话李世民可是说不出口的,尽管心里头不痛快得很,老爷子也只能先忍着了,这不,老爷子锐利的眼光在兄弟四人身上横扫了数番,到了末了,也没就此发作,沉吟了一下道:“传旨:着吴王李恪、越王李贞并司空房玄龄彻查碾庄一案,限十日内结案,钦此!”话音一落,也不待李贞等人谢恩,起了身便往后宫而去,早已看傻了眼的内侍监胡有德忙急匆匆地呼了声:“散朝。”一溜烟地紧赶着也转入了后宫。
朝是散了,可事情却没完,一起子朝臣们都不是傻瓜,自然是知道大乱降至了,此时都无心在朝堂里多呆,各自走得飞快,大体上都是忙着回去私下联络,寻求自保之道了罢。
太子李承乾面色惨淡地从大殿上爬了起来,连看都不看跪在身边的三个兄弟,就这么丧魂失魄地胡乱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立时栽倒在地,立马惊起一片惊呼之声,一起子宦官忙拥上前去,将太子半拖半抱地抬着转进了后宫不提。
李泰忙乎了大半天,到了末了却被李恪摘了桃子,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也不理会李恪的出言挽留,一甩大袖子,径直便冲出了大殿,那副臭脸冲得李恪直皱眉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李贞一眼道:“八弟,哎,瞧这事闹得,哥哥这心里头真不好受,八弟陪哥哥走走如何?”
扯罢,奶奶的,你小子这手玩得真漂亮,嘿,厉害!李贞虽然看不穿李恪主动接手此案的真实用心,可没来由地被李恪利用了一把,心里头正冒火呢,哪有心情跟李恪瞎扯,不过嘛,李贞的城府深,自是不会因此而有所失态,哈哈一笑道:“也罢,左右天色尚早,你我兄弟这便一道走走好了。”哥俩个相视一笑,并着肩头走出了大殿,有说有笑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