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就是狼,任何时候都不会变成温顺的羊!听完了索格索斯的请求之后,饶是李贞本身就是个狠人,也不禁为阿史那瑟罗的老辣与狠毒而心中暗自犯叨咕,当然,李贞也很清楚西突厥本身就是个不完整的国家,其国家体系的建设方面别说远远不及大唐,便是比起汉代的匈奴来说也颇有不如,最多算是个部落联盟罢了,对于各部落来说,本身的生存之意义要远高于国家的利益,就这点上来说,阿史那瑟罗的做法实是无可非议的,只不过其老辣的手段和精明的算路却令李贞颇为忌惮,对于是否要配合阿史那瑟罗行事一时间还真无法下定决心的。
据李贞所知,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是个刻薄狠毒的家伙,之所以能爬上可汗的位置,凭借的就是各种狠毒的诡计与无边的杀戮强行压服了西突厥各大部落,然,其人虽贪婪无度,但却并不是个庸才,其政治手腕还是很高明的,当然,这也很正常,能在西突厥这么个狼性十足的国度里称可汗又岂是庸才所能担当得起的?没几分真本事早让人砍成肉泥了,虽说李贞并不以为乙毗咄陆能跟自个儿在天山南北一争高下,但若是能让其因内乱而倒下倒也不失为一桩爽心之事,只不过想归想,能不能办得到却尚是两可之事——乙毗咄陆虽因灭米国之事与各大部落闹得极为不快,威望大跌,可其手中握有的实力依旧强悍得很,阿史那瑟罗能掀得起多大的浪头还难说得很,万一阿史那瑟罗很快就被乙毗咄陆击溃,那么缓过了神来的乙毗咄陆势必会因老羞成怒而发大军来攻击安西,若如是,安西未必能得到一个足够的喘息时间,此为其一;其二,在李贞看来,阿史那瑟罗此人够狠毒,统兵作战能力也很强,又是突厥人的核心姓氏出身,在西突厥各部中威望极高,一旦他真要是快速击溃了乙毗咄陆的话,指不定等他一登上汗位,立马就会回身攻击安息,这也是李贞不能不详加考虑之处,其三,阿史那瑟罗提议联手攻击白狼军的计划虽是可行,不过嘛,此计划也不是没有转化为白狼军与阿史那瑟罗两部联手夹击唐军的可能性,若如此,久战之后的唐军势必面临着一场决死之战,李贞可没有绝对的信心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这也是不得不防之处,是故,尽管索格索斯信誓旦旦地说得天花乱坠,李贞也没有立刻表明自个儿的态度,而是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于李贞来说,能令西突厥陷入分裂和战乱之中自然是美事一件,最好整个西突厥乱个没完,打上他两、三年,耗尽西突厥各部的实力,到那时,修养生息之后的安西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出面收拾残局,将整个天山南北全都划归大唐的版图之中,这等美事想起来就令人心旷神怡的,不过嘛,真想办到却没那么容易——平衡,必须有个平衡的局面,也就是说内乱的双方实力不能相差过于悬殊,否则即便是乱将起来,也很快就会平息下去,麻烦的是李贞眼下信息不足,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据“旭日”收集的信息,西突厥汗庭共有常备军——白狼军五万余骑,还有乙毗咄陆本身部落之兵十万出头,总计十五万人马,约占整个西突厥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还多,若是论战力的话,或许还得再多算上一些,至于阿史那瑟罗能联络到多少部落却是件很难说的事,就目下而言,掌控在阿史那瑟罗手中的基干部队其实就是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的四万人马而已,其战斗力虽尚可,不过嘛,别说抗衡乙毗咄陆全部军力了,光是白狼军都够阿史那瑟罗喝上一壶的,当然,若是阿史那瑟罗真儿个地能联络到十大部落中的大多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此一来,要不要冒着风险去帮着阿史那瑟罗击溃乙毗拔夺所部以及该做到何种程度就值得李贞好生思量一番的了。
头疼,头疼得紧,面对着如此复杂的算计,李贞着实头疼得紧,可麻烦的是这事情还耽搁不得,一旦拖延下去,让乙毗拔夺起了疑心,所有的事情只怕全都得落到空处,眼瞅着阿史那瑟罗已从白狼军中转回了本阵,李贞很清楚,作决断的最后时机到了,这便狠狠地咬了咬牙,挥了下手,让手下亲卫将候在一旁的索格索斯带上前来,面色沉稳地扫了眼强自镇定的索格索斯,平静地开口道:“索老,本王之意已决,就依您老之议行事,烦请索老这就去回复阿史那瑟罗大帅好了。”
“多谢殿下成全!老朽这就回复瑟罗贤侄去。”索格索斯慌恐不安地等待了几近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希望的答案,饶是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却也禁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多说什么,对着李贞恭敬地行了个礼,脚步匆匆地跑到坐骑边,一跃而上,急速地冲下了牛头岭。
“殿下,此事恐有不妥,我军若是全军下山,一旦事情有变,牛头岭不保,敌军势必长驱直入,沙飞驼所部势单力孤,已拿下的老营恐将再落入西突厥人手中。”待得索格索斯一离去,李贞立刻将几名心腹将领召到身边,将与阿史那瑟罗达成的协议说将出来,其话音刚落,游思凡率先站出来反对道。
“殿下,游校尉言之有理,我军虽是得胜之师,士气正旺,可全军苦战之余,已难有再战之力,若是坚守牛头岭尚可,一旦失了地利,恐有不虞之测,望殿下三思。”游思凡话音一落,刘旋风也站了出来,出言表示反对。
“殿下,末将以为游、刘二位将军所言固是不错,不过若真能令敌两部相残,倒也是件快事,这险可以冒,只是不能由殿下去冒,末将请令率军下山,请殿下为末将掠阵。”骑军统领陈武看得较远,知晓此事若成,对安西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他倒是不反对行险,却不赞成由李贞去冒这个险。
“陈统领所言有理,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当如此行险,末将愿与陈统领一道下山,请殿下恩准。”林承鹤犹豫了一下,也出言附和道。
“不必了,本王不去,乙毗拔夺只怕未必会上钩。”李贞自然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理儿,见诸将担心自个儿的安危问题,摇了下头道:“牛头岭要地不能有失,这样好了,子锋率本部兵马依旧留守牛头岭,其余各部即刻随本王下山,一旦事情有变,不可恋战,分头杀回岭上,都下去准备罢。”诸将见李贞已然下了决心,自是不再多言,各自回归本部,忙着调兵遣将,准备下山不提。
索格索斯下山不久,原本位于大漠西侧的白狼军中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万余铁骑开始转向西北,除一部兵力戒备地待在原地之外,余众缓缓地开始了撤军,须臾,一阵烟尘扬起,白狼军撤出了战场,在烟尘滚滚中消失在了远处一道沙梁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原本排成半圆阵型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中扬起了一面白旗,不停地向着牛头岭方向挥舞着,早已准备就绪的五千唐军在李贞的率领下缓缓地行下了山岭向着阿史那瑟罗的阵列行了过去。
两军之间的距离本就不算远,也就是两里不到而已,尽管唐军行动算不得快,可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军之间的距离也已不到三百步,就在此际,李贞与阿史那瑟罗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开始!”霎那间原本排列成半圆阵的西突厥骑军蜂拥着向唐军冲杀过去,喊杀声、呐喊声响成一遍,而与此同时,唐军也开始打马加速,全军扑将过去,两军即刻搅成了一团,兵器的撞击声、呐喊声、惨叫声在滚滚的烟尘中响个不停,就在激战开始之际,原本阿史那瑟罗所部所在之处,一堆参杂着狼粪的草堆熊熊燃起,一道滚滚的狼烟直冲云霄。
“大殿下快看,狼烟起了!”离牛头岭数里之外的一道沙梁之后,万余白狼军将士正列队于其后,一名眼尖的将领发现了扶摇升起的狼烟,不由地失惊叫了起来。
“不管他,先让他们打去,全军下马休息!”乙毗拔夺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狼烟,冷笑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大殿下,可是……”那名将领事先可是知晓乙毗拔夺与阿史那瑟罗的约定的,此时见乙毗拔夺并未依计划行事,禁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
“屁,等他们打够了再说,来人,派队游骑去看个究竟。”乙毗拔夺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打断了那名将领的话头,跳下了战马,懒洋洋地躺在了沙面上。
仗打得无比“激烈”,数万兵马相互对冲着,纠缠着,搏杀着,大漠中滚滚的烟尘几乎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可在战场的最核心处却是一派的平静,李贞与阿史那瑟罗这两位统帅正面对面地站在了一块,彼此间虽没开口/交谈,可眼神却是始终交织在一块儿。
一柱香、一刻钟,时间飞快地过着,渐渐地,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唐军很快就出现了力不能支的窘境,被人多势众的阿史那瑟罗所部围困在了中央,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地低落了下去,战况已是一边倒之势。
“报,大殿下,唐军败了,已被围在牛头岭下!”在战场远端观望了好一阵子的白狼军游骑见战场形势已近定局,不敢怠慢,匆匆跑回了本部,将所见之战况禀报给了乙毗拔夺。
“哦?”原本正懒散地躺在地上的乙毗拔夺跳将起来,看了看远处的狼烟,眼珠子转了转,飞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弯刀,高呼一声:“全军出击!”霎那间养/精蓄锐了老半天的白狼军立时呼啸着纵马杀向战场,打算来个痛打落水狗的摘桃子行动了。
白狼军不愧有着强军之名,冲刺的速度极快,五里的距离仅仅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冲过,很快便杀到了战场的外沿,也不管阿史那瑟罗所部答应不答应,强行冲将过去,逼得围在外圈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一阵兵荒马乱,面对着白狼军不讲理的冲击,不得不逐次让开了正面,任凭白狼军呼啸着冲向阵中的“唐军残部”,有意思的是——白狼军行动倒是迅速得很,只不过忙于抢功的乙毗拔夺竟然没发现战场上人马的尸体似乎少了些。
“杀啊!”乙毗拔夺刚冲破阿史那瑟罗所部的阵型,老远就见千余唐军中一面火红的战旗下立着名全身明光铠甲的大将,那模样一看就是李贞本人,立时兴奋得哇哇乱叫,不顾一切地挥军冲了过去,打算将生擒李贞的功劳捞到自个儿的手中,乙毗拔夺想得倒是挺美的,只可惜事情却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但听阿史那瑟罗军阵之中一阵号角声响起,原本让开了道路的五弩失毕部骑兵立时蜂拥地向中央正冲得欢快的白狼军杀了过去,与此同时,李贞也率部开始加速,高速向正冲杀过来的白狼军掩杀了过去,至于原本散在四处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也急速地变阵,从两边一抄,将白狼军围困在了中央。
完了,彻底的完了!乙毗拔夺不是个傻子,一发现阿史那瑟罗所部向其发动攻击,立时明白自己上当了,此时急于抢功的白狼军被阿史那瑟罗所部两面一夹击,整个冲锋队伍乱成了一团,前后军被强行断成了几节,除了他本人身边的千余骑之外,余者全都陷入了乱军之中。眼瞅着自己千算万算,到了头来还是中了阿史那瑟罗的暗算,乙毗拔夺愤怒得双眼发红,面对着疾驰而来的李贞,狂吼了一声便率部迎了过去,打算先行拿下李贞,而后再作计较。
呵,妈的,还真把老子当成软柿子来捏了,小样,看老子擒下你!李贞一见乙毗拔夺没有试图收拢残部突围,反倒杀奔自己而来,立时明白了乙毗拔夺的用心所在,暗自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纵马冲将过去,一摆手中的亮银枪,暴喝一声:“杀!”枪若闪电般刺了出去,直取乙毗拔夺的咽喉。
乙毗拔夺虽是大王子,却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废物,其自小就在战场上打滚,一身武力在西突厥诸将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勇将,此时见李贞的枪来得很快,却也不甘示弱,身子一扭,让开了枪尖,手一挥,弯刀已顺势贴上了李贞的枪,顺枪而上,刀速极快,竟打算借着马速削掉李贞的手指。
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的!李贞见乙毗拔夺反应迅捷无比,心中暗自叫了声好,不过手下却是不慢,但见李贞开声吐气地一个断喝:“开!”手腕一抖,亮银枪猛地一震,“真阳诀”全力运转下,枪身上一股坚不可摧的劲道骤然迸发之下,原本贴在枪身上的弯刀立时被震开,其力道之大,根本不是乙毗拔夺所能承受得了的,只听“铛”地一声,乙毗拔夺的虎口已被震裂,再无力握住刀柄,弯刀化成一道飞鸿被高高地震上了半空。
不好!乙毗拔夺没想到李贞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待得弯刀脱手,人立时慌了神,一个蹬里藏身,试图借着马速冲过李贞身侧,却不曾想他的举动早就在李贞的算计之中,但见李贞一声大吼:“起!”手中的长枪一个加速攒刺,准确地刺入了马腹之中,猛地一个上挑,竟然将乙毗拔夺连人带马挑了起来,一甩之下,硬生生将乙毗拔夺连人带马甩入了冲将过来的白狼军将士之中,立时砸得冲杀而至的白狼军前锋乱成了一团,人马扑地,死伤狼藉。
“杀!杀!杀!”李贞趁着白狼军前锋陷于慌乱之际,一马当先地冲杀了过去,暴喝连连,手中的亮银枪左挑右刺,顷刻间击杀十数人,如同虎入羊群般势不可挡,紧跟李贞身后的唐军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立时士气大振,蜂拥地杀将过去,将人数与己方相当的白狼军前锋杀得个落花流水。
“撤!”击溃了白狼军前锋之后,李贞并没有挥军扑向早已乱成了一片的战团,甚至没有去关心乙毗拔夺的死活,率领着千余名唐军骑兵撤出了战斗,与早已等候在阵外的四千余唐军会合在一起,就在牛头岭下看着白狼军与阿史那瑟罗所部展开激战。
白狼军确实很强,尽管一上来就中了暗算,又丧失了主将,没了统一的指挥,可却并没有因此溃散而逃,而是在一起子中级将领的带动下各自为战,与阿史那瑟罗所部拼死厮杀,只可惜一来人数本就少,二来彼此间又无法配合作战,在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全面围攻之下,到了底儿还是被各个击破,除千余骑强行冲出重围之外,余者全部被歼,就连乙毗拔夺这个主将也死于乱军之中,当然,阿史那瑟罗所部也没能讨到太多的便宜,同样也付出了五千余骑的伤亡,这一仗只能算是两败俱伤,至此,哈密地区的战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战打胜了,固然值得开心,能挑起西突厥的内乱,更是值得庆贺,可李贞心中却并无一丝的得色,无他,这里的仗是打完了,可后续事宜却还多着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无望处理完,而此时的高昌正陷于危机之中,李贞却只能在此坐等,丝毫也使不上力,若是高昌有失,事情只怕还要起波折,只是事已至此,李贞也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了……